他听得颓丧,蓦然将脸色一肃,厉声喝道:“你们两个说得什么混话?隆寿在这世上多了位亲人,本是添了助力,可不是由着你们这样消沉。你们哪个都不能死,都须好好活着,才能叫先帝含笑九泉。”
李隆寿清隽若仙,被苏世贤当头棒喝,好似醍醐灌顶。他拿帕子替苏梓琴拭去眸毛上的泪水,轻缓笑道:“岳父大人说得对,咱们是该好好活着。是我错了,不该打那样的主意。”
方才那托付后事的意思明显,苏世贤听得李隆寿放低身段央告自己担待苏梓琴,总觉得对方话中有话,是在替苏梓琴留有后路。
苏世贤本是心思玲珑,他思忖方才李隆寿托付自己的那一幕,慢慢起了思量。
若论起亲疏,自然是翁婿的感情不及父女亲厚,李隆寿却越过苏梓琴向自己低头,难不成苏梓琴不为人知的身世对他二人来说已然不是秘密?
苏世贤有心询问,却又怕无事生非,不敢胡乱开口说话。李隆寿三个人彼此都是各怀心事,老的怕苏梓琴失意、一对年轻人怕苏世贤难以接受,都不敢说出苏梓琴并非苏世贤亲生的事实。
苏世贤到底经历过风雨,他将方才的一幕抛开,只冲两人和缓说道:“陛下能这么说,才是咱们大裕的福气。梓琴这一趟没有白走,刘才人与我们罅隙尽释,从今往后也该是你们兄弟其利断金的时候。”
李隆寿重重抬头,回首与苏梓琴十指相扣,年少夫妻到有了相濡以沫的模样。
苏世贤再郑重嘱托道:“如今形势一片大好,可不能再自己灭自己的锐气,郑荣将军他们还在外头苦苦经营,若你们先露了怯,让下头的人还有什么信心?”
“正是”,苏梓琴骂了李隆寿两句,又为苏世贤几句话燃起万丈雄心。她霸道地冲李隆寿说道:“咱们往后都不许那么颓丧,死是最不负责任的事,想把该你做的事留给旁人,哪有那么便宜。”
她也不顾苏世贤在场,拿手上石榴红绫的帕子轻轻往李隆寿头上一甩,嗔怒地嚷道:“下次再敢有这样的话,我第一个便不饶你。”
☆、第四百一十八章 斩草
苏梓琴娇酡醇粉的笑颜宛若一树梨花春带雨,正值恣意芳菲。
李隆寿面上一红,眼中的深情却是掩饰不住。他重重点头应道:“我记下了。”
“梓琴”,苏世贤自然愿意瞧着一双小儿女琴瑟在御,只是好歹顾忌李隆寿君王的身份,生怕苏梓琴守着他太过无理,便冲女儿低低喝道:“梓琴,你对着陛下说话这是什么态度?”
“无妨”,李隆寿瞧着苏梓琴,眼中尽是宠溺。他认真说道:“今日本是一家人吃饭,哪有什么帝后臣子。我们夫妻两个同岳父大人喝酒聊天,若再有那些个规矩框框,才真是叫人笑话。”
苏梓琴颊上浅粉的胭脂玲珑剔透,一晕娇红格外醉人。她使宫婢重新斟上酒来,三个人痛痛快快饮了几杯,才又将刘才人故意让自己暴露身份那一节缓缓托出,寥寥几句便勾勒出一位风尘奇女子的形象。
李隆寿既赞且叹,由衷说道:“英雄从来不问出处,她即便曾寄身在烟花巷柳,我瞧着到比那些骄奢**之人更懂得洁身自好。梓琴,你答复得好,我与弟弟断然不会同根相煎。待来日海晏河清,她必定是大裕皇朝当之无愧的太后。”
三两个月的离情即便再去浓缩,也无法在短短一两个时辰之内诉完。
苏世贤见小夫妻两个你侬我侬,说完了国事再说家事,家事没说完又绕到国事,话中尽是写不完的相思,自是不愿再留在这里做个明晃晃的灯笼。
他将杯中酒饮尽,便向二人请辞出宫。折一枝早春的桃蕊,苏世贤合着淡淡的芬芳,径自回了长公主府的正院,并不管遥遥相对的芙蓉洲间是否歌舞生平。
其实与苏世贤的猜测大相径庭,此刻的芙蓉洲间唯有几盏华穗朱缨的薄纱宫灯半掩半映,不闻昔日歌弦之声。瑞安的寝宫内珠帘半卷,谢去残妆的她摒弃了一众美少年,终于等到脸色沉沉的黑衣客悄然而至。
瑞安心间极其矛盾,既盼着黑衣客能够快些来到,她好将刘才人死而重生的消息传递,叫对方替自己善后;一方面又实在厌恶黑衣客身上浓浓的江湖草莽气息,还有那股子粗野荒蛮的大力,委实不愿与他肌肤相亲。
有得必有失,当年两人一拍即合。黑衣客不昔背主弃友,替她开创了前所未有的局面。景泰帝一蹶不振,全是黑衣客的功劳。
做为报酬,她也只得纵容黑衣客在自己身上无尽索取,半分拒绝不得。
早春的风依旧料峭生寒,黑衣客淡若烟痕的影子从窗外掠进时,瑞安不晓得是胆怯,还是身上的寝衣委实太过单薄。她冷冷打了多哆嗦,不觉紧紧揪住身上杏子红绫绘绣金线藤萝花的寝衣,将那高华的云锦拽出丝丝褶皱。
“黄怀谦那厮已然对我的假身份起了疑,如今的局面对我大不利。你再不想个法子把他弄出京去,我苦心经营了多年的身份可就要败露”。
黑衣客并不管瑞安的冷暖,见她有些瑟缩地抓着衣服,并不似平日那般冒失,只拿手轻轻挑动了一下对方衣襟上挽成蝴蝶结的带子,便索然无味地自寝衣上那一片繁花簌簌的挑绣花纹上挪开手,只拎起茶壶往嘴里灌了两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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