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得宫来,正逢着苏世贤缓缓走过。对这个仰仗裙带关系做上高位的人,朱旭心间只有鄙夷。他狠狠往地下啐了一口,便抬头昂然走过。
苏世贤视若无睹,依旧缓缓踱着步子往前走。他并未往金銮殿去,而是四顾无人,悄然穿过偏殿,又拐过一处游廊,再立在一处不显眼的花墙拐角处,借着一株崎岖的老梅树遮掩身形,似在等候什么人。
☆、第五百七十九章 衷肠
已是暮秋初冬,大裕皇宫内的成片的银杏林无人打扫,此刻碎金满地。
半夏披着件莲青色带兜帽的大丽菊纹暗纹薄棉风,手里拎着着红蓖嵌银的食盒当做幌子,踏着一地落叶自前头徐徐走来。瞅瞅四顾无人,她敏捷地将身子一扭,折向一旁的岔路,匆匆往等在树后的苏世贤身畔走去。
芳心暗许的女子早过了情窦初开的年纪,错过了最美好的花季。
做为瑞安当年的陪嫁,一秋与半夏其实都到了花信年纪。瑞安从不曾真心为这两个丫头考虑,只愿许些体面,将她们拴在身旁充做心腹。
一秋心无旁骛,对瑞安自是死心塌地。半夏却因为从前与苏世贤那一几次露水姻缘,早便重择了自己的人生,不愿再守着这般丧心病狂的瑞安蹉跎了后半世。
苏世贤自大阮归来后,两人曾经有过私下的交谈。对于苏世贤今次甘冒这么大的风险,回来做为李隆寿的内应,半夏既担心他的安危又替他骄傲。
她爱上的男儿纵然从前千错万错,当大义再次摆在面前,终于顶天立地了一回。半夏守着苏世贤并未曾表什么决心,只嘱咐他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心里却早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与他绑在一起。
今日金銮殿上瑞安宣了朱旭一人觐见,半夏只怕与军情有关,便冒险藏身大殿的屏风之后,真切地听到了瑞安的疯狂之语,此刻迫不及待要告诉苏世贤知晓。
苏世贤这次回来,经常自半夏口中得到些消息。只怕她为瑞安所查,其实也为这位善良沉静的女子担心。
论及年龄阅历,他自是远胜于半夏这个陪嫁出身的奴婢,更深知对方的心意。他想着自己不过半截入土的人,身上又背负着陶婉如的情债,并不想再蹉跎旁人的终身,不觉深恨自己当时把持不住,把半夏也拖下了水。
苏世贤苦劝过半夏几次叫她收手,莫在瑞安面前露出端倪。半夏却始终觉得能为苏世贤多尽一份力,自己的心便能与他更贴近一些,总是含笑不语。
半夏匆匆而至,瞧见了依约等在树后的苏世贤,脸上蓦然一喜,绽开淡若梨花的笑容。她环顾四周确定再无旁人之后,便径直走到苏世贤身边,踮起脚尖在他耳畔低语了几句,将瑞安方才丧心病狂之语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多年的夫妻,苏世贤自是知晓瑞安的狠毒。她称帝不成,想要拿着整个皇城的百姓来殉葬,自然是她一派的作风。如此看来,自己如何在短时间内赚开城门,迎接李隆寿的大军入城才是当务之急。
兹事体大,城门楼又有个朱旭对瑞安死心塌地,这件事如何运作自是难比登天,而且凶险万分。苏世贤深吸一口气,轻轻拍了拍半夏的肩膀道:“我晓得了,多谢你。往后莫要再做这些危险事,她百般多疑,你要先保护好自己。”
若世间真有鸠毒一杯,只要是苏世贤替自己斟上,半夏也会甘之如饴。她听得懂苏世贤言语中对自己的关爱,抬头嫣然笑道:“大人无须为半夏担心,我跟在她身边多年,也算了解她的脾气秉性,自会多加小心。”
苏世贤实则存了赴死之心,眼见半夏如此深明大义,自觉对她不起,不禁眼间一热,深情说道:“半夏,是我对不住你。待过些时日天下海晏河清,你便寻处山水秀丽的地方好好过日子吧。你随了她多年,想必手中不缺银钱。正院里我常居的卧榻之下,也替你留了包东西,足够你下半生所用。”
半夏冰雪聪明,听得对方这话中既有撇清之意,又似是与自己永诀,到是未打算往后与自己同在一起。她一时泪盈于睫,含泪低低问道:“大人是嫌弃半夏是个奴婢出身,亦或者是她身边的人,往后亦无缘侍奉大人左右么?”
苏世贤喟然轻叹,不觉将半夏轻轻一拥,只怕被旁人瞧见,又慌忙松了手。
他将袖间帕子递给半夏,黯然说道:“半夏,我身上背负着太多的罪过,本是窝囊了半辈子的人,哪有什么资格嫌弃你的出身?如今战火流离,我这一身能否保全还是未知数,如何能再拖累于你?我是真心想替你打算,绝无旁的意思。”
半夏死死咬着嘴唇,紧盯着苏世贤问道:“大人莫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苏世贤想要赚开城门是秘中之秘,自是不敢轻易吐露。他强自镇定地摇摇头道:“你莫多心,我只是就事论事。如今之际,一个人总比两个人要好保全得多。半夏,我这辈子欠了你的恩情,便留待来世偿还,咱们就此别过可好?”
半夏随了瑞安多年,心智比一般婢子要通透许多。她拽着苏世贤的衣襟问道:“大人,半夏已然是您的人,咱们自然是要同舟共济。今日便问您要句实话。您既是做为陛下的内应回来,难不成还有什么危险的事情要做?咱们合两人之力,该比您一个人强上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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