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子岚紧咬着嘴唇,两行清泪潸然而下。知道兄弟的死罪是板上定钉,她茫然地将药方收起,却又如揣着块通红的火炭。再唤了两声兄弟的名字,瞧着对方始终不肯回头,何子岚只得命人将带来的酒菜送去他的身畔。
仁寿皇帝下的第二道旨意是将自己禅位的时间提前,赶在了明年的春末夏初。朝堂上虽然风平浪静,私底下却有些议论,尤其是频繁进入乾清宫的太医没有一日稍离,关于仁寿皇帝龙体违和的猜测便越发坐实。
罪不及自身,何子岚却因为自己的孪生兄弟满心歉疚,更认为是他气坏了父亲。仁寿皇帝起驾时,一众后妃连同儿女子媳前来相送,何子岚怕引得仁寿皇帝雷霆震怒,只敢远远随在后头。
德妃一则要坐镇后宫,另则要照料陶灼华的身子,依旧不曾同行,只嘱咐随着帝王起驾的木昭仪两人好生照料君王的身子。
☆、第五百九十二章 劝慰
两次都没有随王伴驾,德妃雍容端淑的脸上笑意却丝毫未减,那层将要含饴弄孙的欣喜掺不得一点儿假。更何况夜深人静之时,帝妃二人把臂同眠,仁寿皇帝的几句悄悄话格外让德妃娘娘心安。
仁寿皇帝并未至病入膏肓的地步,只是想要多活几年,这才听从太医的意思,选了小汤山这处冬暖夏凉的好去处。至于提早禅位之举,是他思忖再三做下的决定,一则趁着自己宝刀未老尚能指点何子岑一番,再则也是为了成全何子岚。
何子岚却不晓得仁寿皇帝的意思,她惴惴不安地随在众人身后,只敢远远向仁寿皇帝行礼。反是仁寿皇帝越众唤了她上前,慈爱地拍子拍她的肩膀。
打从何子岕被赐死的旨意下来,何子岚心中郁结。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她的下巴便尖尖似锥,双眸格外深湛,身上的裙衫也宽大了几分。
瞅着女儿消瘦的容颜,仁寿皇帝自是难安。父女两人颇有默契,都不去提即将行刑的何子岕。仁寿皇帝轻拍着女儿的肩膀谆谆说道:“你的喜期将近,莫为旁的事分心。闷了便同德妃娘娘、还有你嫂嫂说说话。”
德妃上前接口道:“臣妾已经吩咐了内务府与尚宫局,如今宫里一娶一嫁,真是喜气盈盈。子岚的事情臣妾必当尽力,请陛下放心。”
何子岚清泪涌动,只在眼眶里打着转。瞧见仁寿皇帝的车队逶迤,渐渐出了宫门而去,年轻的女孩子终是忍不住,睫毛翩然扇动,那滴藏了许久的泪水悄然滴落在裙上雨过天青的莲瓣之中。
刑部得了仁寿皇帝的旨意,自是赶早将何子岕处置。两世的恩仇重叠在一起,何子岑兄弟谁都没有心情赶去相送。陶灼华怜惜何子岚一片伤感,又怕她钻了牛角尖,便命茯苓请她来见。
几日不见,何子岚身上淡若银白的烟霞色宫裙又宽大了几分。她捧着茶盏,一管青葱的皓腕自袖间伸出,莹白如玉的指节瘦削如竹。脸上虽然薄施了脂粉,眼圈下头依然透出淡淡的乌青,想是这几日彻夜难眠。
何子岚守着陶灼华并未再掉泪,而是强颜欢笑同她说着闲话,又命小环取出几件她为小孩子做的针线。两人既为姑嫂,又添了陶家那重情谊,何子岚实主实意说道:“也不晓得嫂嫂腹中是男是女,我只挑了大红的锦缎绣下这百子闹春的襁褓,待与小娃儿见了面,我这做姑姑的再替他添几色针线。”
陶灼华瞧着她无精打采反而处处怕让旁人为难的样子,不觉心生恻隐。她摆摆手屏退宫婢,又叫茯苓领着小环下去吃茶,这才招了何子岚坐在身畔。
女孩子的心事重若泰山,更多的一重却是羞愧与心痛交织。见殿内已无旁人,她终于清泪滂然,扯着陶灼华的衣袖道:“嫂嫂,我苦劝过子岕多次,他都不肯听我。如今父皇的身子每况愈下,未必不是由他而起。我这一颗心每天如同在油锅里滚过,就似火烧火燎。”
孪生弟弟被诛自然是剜心的疼痛,罪名却又是弑君杀父。何子岚夹在两个人中间,自然十分难受。她低低垂泪道:“嫂嫂正是该静养的时候,却还要顾忌我的情绪,子岚当真十分抱歉。可这些事除却能同嫂嫂说说,我还能说与谁听?”
何子岚对仁寿皇帝满心歉疚,竟生出些罪孽感来。她拿帕子拭着眼睛婉然叹道:“我与子岕是双生子,亲弟弟做下这等事,便是父皇不来怪罪,我也百死莫赎。前日见着父皇,偏他老人家一句责骂的话也没有,我到宁肯痛痛快快受些责罚,才好减轻心上的愧疚。”
“你是你、他是他,他的错处凭什么要你来承受?”陶灼华好脾气地揽住何子岚的肩膀,挪动了一下自己日渐笨重的身子,娓娓与她说起心里话。
“子岚,一个月后是子岱大喜,过了夏天便是你的佳期。你便没仔细想一想,父皇为何一回来便又将自己禅位的日子提前?”陶灼华将面前的带骨鲍螺往何子岚面前推了推,自己拈起枚裹了糖霜的青梅子含在口中,认真向她问道。
提起仁寿皇帝禅位,何子岚又是泪如泉涌。她轻轻啜泣道:“虽然父皇不愿明说,我却晓得他老人家经过子岕这事深受打击。父皇素日要强,若不是实在有心无力,又岂能这么早便将三哥推上金銮殿去。”
陶灼华轻轻一笑,恰是明艳如春。她缓缓点头道:“你说得固是其一,我来告诉你,父皇的身子远没到强弩之末。他这么做的一重意思是想要多给你三哥些历练的机会,叫他少走些弯路。还有另一重,你来猜猜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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