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修言显然是还没习惯她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个xing,脚下一顿差点绊倒自己,肃修然就淡定多了,回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别想太多,伤神。”
林眉抄着手笑眯眯的,那神色明显是:放心,我还能再脑补十万字。
肃修然住的病房是单独的一栋楼,类似于疗养院,病人不多也不是特别重症的,因此楼下也有个独立的小花园,天气晴好,那里也没有多少人散步。
肃修然和肃修言乘电梯到了楼下,就在小花园中慢慢走着,彼此都不急着开口。
终究还是肃修言先受不了这种沉默,先出了声:“我还是没有原谅你。”
肃修然微笑了笑:“我知道。”
肃修言顿住了脚步,他们这时正走到了小花园的假山喷泉旁,细细的流水不足以让人觉得吵,却也能有效降低旁人听到他们谈话的概率。
肃修然也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他,他目光还是淡淡的,肃修言却知晓他的习惯,知道他在等自己开口。
他微低头酝酿了一阵子,又抬起头时,先抿了抿和肃修然很相似的薄唇,才开口说:“这些年来,我想过我为什么会这么恨你。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因为我更恨我自己的出身……那是种无形的东西,因为它,我才有了这样的父亲,有了这样的哥哥,然后有了这样的人生。
“别人或许会认为这样想太矫qíng,毕竟这样的权势、地位、金钱,是很多人终其一生也无法达到的高度,但生而就拥有这些,却并不见得是一种幸运。”
肃修然笑了笑,并没有打断他,他又何尝不是像弟弟一样,遭逢了人生重大的变故,才会停下来去审视和怀疑这一切?
人生的头二十年里,他一直在追逐着更加qiáng大的能力和权威,直到毫无准备地接受了生与死的洗礼,犯了错也因此被亲人放弃,才停下来细细去想,这么多年来,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他自小喜欢侦探小说,迷恋其中缜密的逻辑,所有细节都有其原因,所有的因果都会轮转更迭,所有的人都站在正确的位置上——一切都没有多余的,才是最美最jīng巧的艺术,如同机械手表。
在无所事事的时候,他开始试着自己去写作,这是他之前二十多年从未曾想过的事qíng,为此他补习了许多哲学和心理学的知识,并且试着为之前错误的人生寻找答案。
这也许是创作带给他的另一个收获吧:写作者必须是上帝,也必须是故事里的每一个人,这可以让他比普通人更加有意识地,换很多种不同的角度去看待所有人和事。
比如现在,他不意外弟弟会做出这种感慨,每个人都不是无缘无辜变成了如今的模样,弟弟会觉得生在肃家是不幸,是因为他的痛苦,多来自于父兄和家庭,会这样想也qíng有可原。
肃修言说着,还是看着他:“所以这些年来,我变得越来越像你,越来越理解你当年的做法。当我想到如果把现在的我,放在当年你的位置上,我可能会和你做出同样的选择时,我就更加恨你……因为我更恨的还是我自己。”
他和肃修然一样,并不是那种喜怒形于色的人,即使在说着这样剖白的话语,他的神色还是冷淡的,只是那双深黑的眼睛里藏着太多痛苦,如同灼热的岩浆,仿佛下一刻就能喷薄而出,不但吞噬他人,也会吞噬他自己。
肃修然看到他这样的目光,还是忍不住上前一步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轻握住了他的手臂说:“修言,你无需这样自责,当年的事,最大的责任还是在我……”
肃修言微侧头冷冷地看着他:“当然在你,所以你可以收起这套伪善的嘴脸,受害者的形象不适合你。”
他倒还是这种理直气壮的样子,肃修然想起小时候他们俩如果一起犯了什么错,父亲总会先责骂年长的他,怪他没有带好弟弟,而那时旁听的肃修言就会露出一副“都怪他”的理所应当的表qíng,再被怒火中烧的父亲发现拎出来额外骂几句。
肃修然一面回忆着幼时的趣事,唇边就不由自主带上了点淡淡的笑意,他想要再开口说些什么,身体的深处却突如其来地涌上一股疲倦。
其实刚才在楼上,他也觉得今天比之前几天还容易累一些,只是他这几天恢复得一直不错,所以也就认为只是心理的作用。
肃修言难得过来,下次有机会和他谈心不知道要到几年后,再加上林眉又特地给他们创造了机会,他不忍拒绝她的好意,也就没有拒绝这个安排。
他一向掩饰得太好,连细心的林眉和观察力超群的肃修言都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
只是现在他却暗暗想自己是不是太勉qiáng了,随着眩晕感和无力感的加剧,他握着肃修言手臂的手也不由自主用上了力气,心里有些自嘲地想,也许林眉说的什么公主抱,要一语成谶了。
肃修言也发现了他的异常,有些紧张地盯着他:“你没事吧,才下来几分钟就累了?”
肃修然勉qiáng抬起手轻挥了挥,示意自己没什么事,却在下一刻就忍不住轻咳了一声,他忙抿紧双唇,还是没能阻止一丝溢出的鲜血滑出唇角。
肃修言的本能反应极快,几乎立刻就抬手撑住了他的身体,接着他又愣了片刻,才咬了咬牙,俯身将他一把抱起来,冲向病房大楼。
肃修然比他还要高四五厘米,即使身形消瘦,重量也并不轻,肃修言抱得当然丝毫不轻松,但他却突然迸发出了超乎一般的力气,抱着一个人仍旧健步如飞,恍惚的时候,他听到自己说:“哥哥!哥哥!”
☆、第56章
抱着肃修然冲进病房大楼后,好在肃修言还没有失去理智,先是去了护士站喊值班医生和护士。
医生很快上前查看了下,就说:“极有可能伤口反复出血,先送回病房静卧。”
他说完就回头让人准备担架手推chuáng,结果还没等他吩咐,肃修言已经嫌他们麻烦,转身抱着肃修然大步走去电梯了,他稍微冷静下来,一边走一边还尽量保持着身体平衡。
旁边当然有护士给他们按电梯开道,在电梯里,一直靠在他肩上闭目养神的肃修然开口说:“修言,我只感觉到眩晕和无力,应该没什么事。”
他看起来的确还好,虽然脸色苍白了一些,但意识并没有模糊,也没有继续吐血,内出血的症状应该并不严重。
肃修言却看也不看他,就冷冷来了句:“闭嘴。”
到了病房外,林眉还不知道qíng况,看到没过一会儿,肃修言真的把肃修然抱回来了,有些讶异地迎上来:“让你公主抱你还真的上了啊……”
话没说完,她就看到了脸色苍白得肃修然,当即不再说话,忙拉着房门,让肃修言一路畅通无阻地走进去,将肃修然放在病chuáng上。
医生很快就过来了,带着急救的药品和设备,确定肃修然是反复的内出血后,他立刻打了止血的针剂,又做了相应的处理。
虽然术后也有其他病例出现反复出血的症状,但肃修然这几天恢复得一直不错,他胃不好,送来手术时却并没有胃溃疡的症状,会这样确实有点出乎预料。
因为他复发得突然,医生又安排了一些检查,待会儿让护士带他过去。
林眉在确认肃修然并无大碍后,转头看着肃修言yīn森森地来了一句:“你刚带出去没几分钟就抱着回来了,你是气着他了还是打了他?”
肃修言正在旁边紧盯着肃修然一言不发,听到这句后转头看着她,顿了顿才沉声说:“我去外面等一下。”
说完就转身走了出去,连个背影都不给林眉留下。
林眉顿时有些气结,正在chuáng上平躺着的肃修然却对她笑了笑,轻声说:“林眉,不关修言的事,他没对我动手。”
旁边那个一直从下面跟上来的小护士也跟着帮腔:“是啊,那位先生抱着他哥哥冲进来的时候,比谁都着急,兄弟俩感qíng真好,不像是吵架了。”
林眉心想那是你不知道躺在这里这位胃上那一刀是谁捅的,但她也确信不是肃修言做的手脚,但看他刚才脸黑得跟锅底一样,就知道他在那里发狠生别人的气,并不是后悔。
看着脸色苍白躺在chuáng上的肃修然,林眉还是心疼得要命,坐下来握着他的手,用棉签给他擦掉唇边gān掉的那点血迹,又问他:“要不要漱口?”
看肃修然抿着唇点头,她就去取了温水过来,让他漱掉嘴里残余的血腥气。
他的状况没多久就好转了不少,后来又被推出去做了些检查,送回来后医院调整了一下给他的用药,没再多说。
肃修言则出去了好一阵才回来,他回来的时候竟然带着程昱,出乎林眉的预料,程昱没有上来就批评肃修然乱跑,而是非常平声静气地说:“我给你办了转院手续,等qíng况好一些,晚上之前把你转到我朋友的医院里,那是间私人医院,环境比这里清净一些。”
肃修然如今躺在chuáng上什么都做不了,对这种安排也没有异议,笑笑说:“好。”
平白无故转什么院?而且肃修然又不是已经康复了换个地方疗养。
林眉再迟钝,也感觉到有些不对劲,避开肃修然,跟着程昱出来,问他:“修然出血不是偶然?跟医院有关系?”
程昱扶扶鼻梁上的眼镜,点头:“他的血液检查结果出来了,发现有静脉注she血液抗凝剂的痕迹,现在药房和护士站都查不到问题。”
程昱说着,微顿了顿:“不管是药房,还是cao作的护士都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我觉得很可能是有人蓄意将抗凝剂加了进去。”
林眉想了下:“那需要通知张衍和小于吗?”
程昱点头:“你可以打电话告诉他们一下qíng况,看能不能调出监控录像来看一下。”
林眉连忙记下来,肃修言在他们身旁一直没说话,这时突然开口说:“程大夫,你朋友的医院可靠吗?”
程昱看了看他,估计是鉴于他这次表现不错,他就回答了他的问题:“这里是综合xing的大医院,难免人多手杂。我朋友的医院是私人xing质的,管理很严格,会比这里好一些。”
其实在医学上程昱是专业的,他既然觉得那里更安全,那也无可厚非。
林眉抬起头看了看从刚才起就沉着脸的肃修言,再看看眉头微蹙起来的程昱,也感觉到了棘手:她之前还从没想过,如果有人针对肃修然进行犯罪活动,那该怎么办?
关键是对方的来历,究竟是肃家的仇敌,还是他这些年来协助警方办案惹下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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