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就守着自己能无限造钱的金手指,懵懵懂懂的长大到十五岁上第一次出远门,在超过四家旅店、三次集市上亲眼见人拿布来打赏、买卖,才灵光一现的、宛若被雷劈到般意识到——该不会“布”也是常规货币吧?该不会她根本就不需要到集市上把布换成钱,就能在绝大多数场合直接拿它来付帐吧!
而后她小心翼翼的亲自验证了一次……不知该感到沮丧还是庆幸的证实,居然真的是这样没错。
但没意识到其实也不能怪她,毕竟修行者是淡泊的、脱俗的、不言阿堵物……华阳真人为人讲经,收了那么多次布和米,甚至于有人当面对她说过请某某高僧抄经他们给了多少担米、愿意给华阳真人更多,她也一样没意识到人家这是在给她明码标“价”,只当人以吃穿酬谢。观里说缺钱用时她照样只能想到金子,何况是云秀?
眼下云秀倒是意识到了,却也已过了会为“有钱”而得意满足的阶段了。
云秀便请十四郎帮她在长安寻一处合适的院子,安置奉安观中老小——也做她的落脚处。
“偏僻些、贵一些都不要紧。”就算不会为此得意了,有钱也在任何时候都比没钱来得方便,“要紧的邻居要正派、友善,最好不是什么达官贵人。”
这条件提的,云秀自己都觉得像找茬——十四郎贵为皇子,去哪儿给她寻正派友善的平头百姓做邻居?
果然,十四郎也说,“旁的都易得,唯‘不是达官贵人’这一点……落魄的也不成吗?”见云秀似有好奇,忙兴奋的补充,“简朴安分,庭前没什么卿大夫往来。也没什么不良嗜好,每日就读读书种种花……”说着便停顿了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立刻消沉下来,徒劳的挣扎的片刻,到底还是苦笑着否决了,“算了……你便当我没说过吧。”
云秀忙道,“若有这样的邻居,自然无有不满。为什么要算了?”
十四郎便道,“旁的都好——唯独不自由。若同他做了邻居,大概就不能自在的随意出入了。”
“……莫非是被圈禁了?”
十四郎忙解释,“没有。身家很清白。只是……”他稍有些懊恼自己的草率,脸上已泛红了,“……王宅四面坊门都有宫人守卫,虽说不至于不许出入,可出入得太频繁了,也容易招来忌讳。”
他说得太含蓄。云秀过了一会儿才回味过来,“你是想把奉安观搬到你府上来?”
“……自然会这么想啊。”近水楼台先得月。既来找他问,岂有不“趁机”的道理?
云秀也迟钝的脸热起来,又有些哭笑不得,“我便罢了,”横竖她是出家人,又不在乎这些,“你还没成亲呢,先就近建了个坤道观,迁了这么多小道士进来——就不怕外人说?”
十四郎却不知该怎么和她解释——早些年天子曾提过要将云秀说给他,若真能如此,他自然要留神自己的名声,免得给柳世番添堵,日后翁婿之间不好见面。可此后天子再没提过,可见当时只是随口说来逗他,并非认真。而云秀更是直接同柳家决裂,逍遥独立出来。如此,他又有什么可顾虑的?
毋宁说,这方面的名声再坏些才好呢,坏到天下世家、功臣都不愿意嫁女儿给他最好。也可省去多余的波折。
想了想,便道,“外人说又如何?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这心态云秀最喜欢。
可是十四郎的顾虑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她的顾虑,便笑道,“……若只我一人,自然愿意极了。”一时两人都想起当年哪句“我养你”,不由各自笑了起来。如今她牵家带口,却不能不替观中老幼考虑前途,十四郎府上便成了下下之选,“我离开长安太久,也不知四处状况,所以先来问你。其实也不用你替我寻找,你只告诉我你觉着哪里好便是了。”又道,“对我来说,奉安观是在你府上还是在天边,都没什么差别。纵然远在蒲州,我想见你时,不也立刻便来见你了吗?天涯若比邻——修仙就这么个好处。”
虽如此,十四郎却依旧觉着,奉安观离他近些最好。如此,当云秀不在而观中有急事时,他多少还能照应到。免得再有阿淇那样的悲剧。
——他只是天子的十四子而已,储位之争轮不到他头上,疾风骤雨等闲也淋不到他身上。在可想见的未来,他大约只能在十六王宅平庸富贵度日。倒不必怕会连累了身边人。
在心底某个洞明的角落里,他济世之志依旧在顽强又蓬勃的生长着。可随着年纪渐长,却也慢慢意识到,他的志向大约没有实现的那一日了——纵然日后他二哥继位,也决然不会培养他当自己的宰相。
如果他不是天子的儿子就好了,十四郎有时也会想,他宁愿生在平民家,刻苦读书考取功名。也好过当这个富贵的,却什么正事都不被允许去做的蠹虫王爷。可莫非这也是他能选的吗?
如此说来,云秀真是令人欣羡啊。
“兴宁坊南里怎么样?”十四郎略一琢磨,便说,“离南内近,没什么歹人。又临近通化门,热闹。离我这里也不远。住户也多是造车的工匠,有正经家业的手艺人——邻里关系应该也不难相处。”
52书库推荐浏览: 茂林修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