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住云秀的手,说,“别离开我。”
云秀似是有些困惑,她说,“……我得去处置一些事。”
十四郎便说,“若是关于我的事,便随他去吧。”
他想,怕是沅哥儿临行前说的那件事,让她挂心了——啊,这样看来,她离逍遥无忌还很远呢。
云秀抿了抿唇,似是在权衡他的承受能力。待确信他真心这么想后,才道,“可是,万一他供出你……”
果然是为了陈玄志啊。
“天子大约会杀我灭口吧。”十四郎便道。在决意杀他之前,天子恐怕会很痛苦。但为了皇位他已杀了自己的父亲,多杀个弟弟也不是什么难以承受的代价。可十四郎同样觉着,陈玄志若有点脑子,还是装疯得好——焉知待他供出“刺客”后,天子不会连他一并杀了灭口呢?
欲为天子,先灭人性——皇帝真是个凡人难承其重的位子。
云秀紧抿着唇,认真的,“——我们先发制人吧。”
“嗯……”十四郎目光暖暖的望着他,“……是对陈玄志,还是对天子和太后?”
云秀愣了一愣——她说的当然是陈玄志,为的也只是不让他供出十四郎来。可是她大概立刻便明白——他说的是他的杀父仇人,为的是报仇。
若他对自己的哥哥和养母下不去手,杀一个棋子泄愤,又有什么意义?
她也看着十四郎,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
十四郎道,“……我大概修不成神仙了。可是——若我想跟你四处云游,你愿意带上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6月15日
第99章 锦瑟无端(七)
宫墙高耸,长巷逼仄。
云秀跟着一点萤光,走在窄窄的巷子里。
地上积雪并未仔细清扫过,残雪融而复冻之后,结了一层砂样的冰,踩上去嘎吱嘎吱的作响。
附近并无巡视或守卫的士兵——事实上除了偶尔落在墙瓦上歇脚的雀子,根本就没什么活物往来。
云秀便也不必谨慎的潜行。
她边走边打量着四周,疑惑大明宫中竟也有这么荒凉僻静的角落——然而再想想,中朝战乱中大明宫也曾遭遇兵隳,战后百十年间几经修缮才渐渐重焕荣光,也难免遗下几处荒败的废屋、驻留几批百十年前的亡灵。
那点萤光浮浮沉沉的往前飘行,来到一处院落前,终于停了下来。
那院子里倒颇有些人气,庭中空地上辟了几畦菜地,种了些矮小耐冻的菠菜韭菜。角落窗子和矮墙上挑着竹竿,上晾了几件旧衣服。
很有些寻常百姓的气息,却全然不像是弑君者的寄身处。
但萤光确实停驻在此处了。从浴堂殿天子被弑杀的房间里取出的萤光,说白了就是死去天子遗留的碎魂——是察觉到受自己栽培提拔的贱奴竟敢弑君那一刻,天子的暴怒。跟人不同,鬼魂清明直白得很,认不错自己要找的人。陈玄志肯定在这里。
……看来,是那个小嚣张在唬人。
——陈玄志被打发到这种地方,可见新天子和他的同伙们根本没打算从他口中问出些什么。这哪里像是要供出十四郎的样子?
但保险起见,云秀决定姑且进去探一探。
推门进屋,便见个蓬头垢面的消瘦男子惊恐的回过头来——他正蹲在供桌前,脏黑干枯如爪的手里还抓着块冷蒸饼。
看到云秀后,他睁大了眼睛,干巴巴的咽了口干粮。
浮在一侧的萤光忽的躁动起来。
——这是陈玄志。
看上去……像是被十四郎给打坏了脑子?但云秀从他身上感受不到癫狂或者痴傻的气息——凡狂乱呆傻之人,魂魄和正常人往往都不大一样。燥乱、破碎、缺失……异常得一目了然。可这个陈玄志,除了掌管奋勇的魂魄略动荡了些,其余都和常人无异。他最多是惊惧了些、多疑了些,离发疯变傻还远着呢。
是装傻?
可是他为什么要装傻?大明宫不是他老窝吗?新天子和那些得势的宦官们不是他的同党吗?只要把十四郎供出来,他不是就没后患了吗?
——这些宫斗的人做起事来,真不是正常人能看得懂的啊!云秀想。
虽说不懂陈玄志为什么沦落到要装痴呆的境地,但有一点云秀还是懂的——装疯的人往往处境险恶、求生欲强,并且比她擅长攻心斗智。
她原本是来让陈玄志闭嘴的。但此刻再迟钝也意识到了,此事另有隐情。让他闭嘴之前,最好先撬开他的嘴。
云秀有云秀的心思,陈玄志也有陈玄志的心思。
听到声音时他确实受了惊吓——一半为真,另一半为演技。但等他回过头去后,属于演技的那一半就卡住了。
这是见了超出想象能力的美貌时的正常反应。面对这种连天光都照亮了的美貌,陈玄志有些头晕目眩。
待眼睛稍稍能适应之后,他才开始思维迟缓的疑惑——这种层次的美人,为什么会来到这么荒僻的地方。是来杀他吗?还是来套话的?是谁派来的?不……应当真的是仙女吧。谁会派这样的美人来对付他这个脑子坏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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