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甲持续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高声道:“当初是天神授意,让玄氏不再受天寒地冻之苦,南下解放苍生,圣女玄姬百般阻挠乃是逆天而为,虽是牺牲,却也是我玄氏成就大业不可缺少的,故而也算死得壮美。”
玄镜目光凝成万千冷冽的利刃,咬牙切齿道:“世上还真有甲长老如此理直气壮地颠倒黑白的人!”
玄甲见他逆鳞被触,也不惧怕,冷言道:“黑白皆是人定,今日可说逆天而为是黑,明日你又怎知它不会变成白?”
寒冰逐渐拔地而起,将玄镜的怒火包裹起来,他眉间闪过一丝诧异,道:“你什么意思?”
玄甲将手中的铜币扔到玄镜脚边,幽声道:“玄姬当年之所以血祭上苍,乃是不愿看见玄氏犯了贪婪和屠戮的罪,可惜尊主如今以母之名,不仅弑主篡位,野心遍及整个天下,还要修建起圣女神像,让圣女死后也永远不得安宁,眼睁睁看着她的子孙后代一而再再而三地违背她的初衷。”
“闭嘴!”玄镜一声暴喝。
玄甲不依不饶道:“论颠倒黑白,老朽赶不上尊主你。”
“你!”玄镜全力一掌突袭过去,却在即将击毙玄甲的一刻撤了回来,他往后踉跄了几步,眼里布满血丝,嘶吼道:“你胡说八道!”
“老朽不过是道出了事实而已,尊主倘若不信,可以当老朽的真话为假话,继续自欺欺人下去。”玄甲冷哼一声,背过身去将一门心思尽情投在星盘之上。
惊天巨浪在心头掀起,伴随着狂风骤雨不得安歇。
玄镜知道自己实在太过稚嫩,根本无法胜过眼前老谋深算的大长老,原来别人只用一句话便可让他脑中一片空白!
那他这么多年是在酝酿什么?费尽心力又想做给谁看?
他不是想要报仇吗?不是想要让害死娘亲的人都尝尝痛苦的滋味吗?
他究竟是贪恋复仇的快感还是贪恋起了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玄镜怫然离去,携着极深的挫败感和无限的质疑。
云繁皇宫住了六年却依旧像是异乡,满是不自在和不痛快,何以解忧,或许唯有杜康。
霍简原本正在挑灯审阅折章,寝殿的烛火忽而微微颤动起来,随之而来的是满身酒气的玄镜将殿门撞开,径直奔向他。
“你做什么?”霍简没料到一向游刃有余的玄镜今夜会如此失态。
玄镜走到他跟前将他牢牢摁住,急切道:“我做得不对吗?我让天下人都信仰天神,受天神庇护不对吗?我要一统天下,让母亲看见一个太平盛世有什么不对吗?”
玄镜手劲惊人,连内功深厚的霍简也有些招架不住,霍简见他不甚清醒,索性还手打了他几招,没好气道:“你到底怎么了?”
玄镜捂着被酒酿侵袭的头颅,深沉的痛苦无可抑制地爆发出来,他无力地瘫坐在旁,陷入极深的迷惘之中,霍简忽然觉得心上不忍,遂将玄镜扶至床榻边。
不知过了多久,玄镜总算恢复了些,沉声道:“简兄……今夜对不住了。”
待他站起身来,霍简忽而递来两壶酒,傲声道:“不就是酒嘛!要喝一起喝!你喝醉了一个人疯是怎么回事!”
玄镜略显诧异地将酒壶接了过来,他与霍简相识六年多,从未见过这位不苟言笑的护法大人喝酒,而且是滴酒不沾。
霍简有些心虚地将酒盖揭开,刺鼻的酒香扑面而来,他还未喝便开始咳嗽,玄镜见了一把夺过,道:“别喝了。”
“给我!”霍简语气坚决,硬是又将酒壶抢了回来一饮而尽,“玄镜我告诉你,天底下酷刑千千万,唯独一个诛心之计能将一个人彻底摧毁!倘若区区几句诛心之言便能动摇你的决心,我、我第一个看不起你!”
77 新差
玄镜凝眸不语,缔结的血约好似冥冥中沟通了彼此的心,霍简没想到酒劲来得如此凶猛,陡然间模糊了他的视线,只能撑着额头靠在一边。
“是我太小看玄甲了。”玄镜回想起方才在观星台上的针锋相对,他才应当是那个理直气壮的人,却偏偏败下阵来。
多年的磨砺已经让他习惯于辗转悲喜之间,沉沦也只是短暂的沉沦,眼下如梦方醒,玄镜对自己颇为失望,沉声道:“简兄你说得没错,我要做的事根本无需向他人解释,也无需证明什么……”
霍简脸上烧得厉害,听着玄镜的话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玄镜知道这段时间自己完全没有顾及朝堂之事,所有重任都压在霍简一个人身上,心中或多或少有些愧疚,思来想去便将自己的风氅褪了下来替霍简披上,随后拎起剩下的酒壶来痛快畅饮。
霍简恍然之中伸手抱住玄镜,倚在他肩头胡乱道:“天下太平……武宗复兴……不走回头路……玄镜你……你不能有事……”
玄镜迎着酒意扬起了嘴角,悠声道:“护法大人前段时间不还在为玄霆的事与我置气么?”
霍简埋下头去蹭着玄镜的肩膀,头似灌铅般沉重,嘴里含混道:“什么乱七八糟的猫猫狗狗都被尊主大人捡回来悉心养着,我哪里敢置气?”
“因为他当时跪地求饶的模样,像极了以前的我,就是一种仇人近在咫尺你却无能为力,必须要舍弃一切尊严只为苟活下去的卑微模样,实在是太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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