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一头苍鹰在头顶盘旋呼啸,落下寂寥幽长的萧瑟之音。
霍简仿若被抽离了魂魄,于人群之中顿住了脚,他被夜色扰得有些神志不清,再一抬眸,周遭一切变得极为淡漠、疏离和陌生。
他很快仰起头来,用目光死死地锁住北宫楼顶的那个银衣男子。
玄镜深吸了一口气,倒映于眼帘之中的景色却骤然幻化成奇异的镜像,虚无缥缈的白色身影浮现在半空,对他露出失望透顶的神情——死水终于泛起了微澜。
玄镜踉跄一步跪在琉璃瓦面上,双手扼住整张脸,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玄氏部落第七十任圣女玄姬,受部落顽固势力迫害致死,无以善终,”霍简这条路走得步履维艰,又硬撑着不让声音在凛风中变得颤抖无力,“其子以圣女名义夺回尊位,誓要驰骋五原,一统天下,以证神威……”
玄镜徐徐抬起头来,短暂的讶异从眸底飞逝,他很快又心领神会。
“玄镜,你这挂羊头卖狗肉的买卖打算什么时候做个了结?”霍简攥紧了拳头,隐约调动了浑身的内力,在拳周凝结一层淡蓝色的光,柔和却暗藏血光。
玄镜的笑容稍纵即逝,他起身站直了些,平静道:“你何时知道的?”
“刚才。”
霍简丝毫笑不出来。
“我一直在想,玄霆一个外族人究竟凭什么能深入玄氏的腹地,还有玄威那个戏疯子又是如何假传你的命令的,我实在想不通,可我后来突然想起来——”
“玄霆是你固执己见带回来的,玄威又是假传了你的命令最后被你揪出来的,兜兜转转好几圈,这所有的一切,你都看似置身事外,却始终斩不断这千丝万缕的干系。”
“玄镜,时至今日我才明白,玄氏最大的敌人根本不是什么湖岸势力,也不是南原那群蛮子,更不是半路杀出来的东原义军,当然,也不是部落里那帮老不死们——”
“是你。”
霍简极轻地道出了这两个字,微末得被风声绞杀干净,连自己也听不见。
玄镜似是感受到血约牵扯的心绪变化,他没有为自己辩驳,眼神坚定得可怕,这是霍简绝不想在自己揭穿一切的时候看到的,没有任何的解释,也没有任何的谎言。
“玄霆确是我故意留在身边的,他虽谈不上多么忠诚,可至少是个痴情种子,情之一字就能驱使他义无反顾地做任何事。至于玄威,不过替罪羊罢了,他曾与我同居护法之位,我本无意赐死,只可惜他自己却无法忍受生不如死,先行自鸩了……”
“为什么这么做?鼓动我帮你铲除长老势力,放任外人架空自己,又在战事吃紧的时候下令撤除防线,现在更是无所事事地站在这里吹冷风,你究竟想做什么!”
未等玄镜酝酿出一个简明扼要的缘由,霍简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疑声道:“是不是圣陵出事了?还是……圣女出什么事了?”
玄镜眸眼空洞,回想起方才飘浮在半空中的影子,些许颤声道:“你知不知道,我虽昼夜不分地赶去圣陵,心里早就笃定玄丙是蒙我的,因为人绝不可能死而复生……可是,我却在圣陵里找到了天神后裔的祖迹,就在我步步深入时,母亲的灵魄闪现眼前——”
“她望着我,说她对我很失望,说她血肉殆尽,连白骨都灰飞烟灭了这么多年,我为何还没有替她报仇雪恨!为何还在跟那些阴鸷狡诈的老不死盘桓周旋!为何还在放任这个虚有其表实则腐烂得彻彻底底的部落继续存活!到底为什么!”
“玄镜……”霍简听他越发撕心裂肺,本想劝阻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话可说。
“你知道玄甲那条老狐狸浸淫世事多年,财色不沾,根本无懈可击,可惜他却是天底下最在乎玄氏的人,于他而言,实在是百密一疏。现在母亲就在锁春关那儿看着我,我自然要将这多年筹划的一切付诸行动,我要让她亲眼见证,这个压榨她一生心血却以怨报德的部落究竟是如何覆灭的……”
玄镜的慷慨陈词很快在结尾处缩成了齿缝里最为不屑的愤懑,待言语随风而散,一切又皆成虚无,他的眼神仍然坚定不移。
霍简本是一个没有耐心的人,此刻却一字不漏地听完了,他悲喜交织的心绪蓦地被什么包裹起来,被风吹得僵硬的脸上终于撑出一个苍白的笑,沉沉道:“太可笑了。”
原来他煽动饿狼以咬杀部众为代价称王,最后却被狼王反手推向了无间地狱。
那自己这六年替他人做了这么久的嫁衣是在做什么?
立一块无悔的贞节牌坊吗?
霍简不再吭声,打算离开这片风声喧嚣的地方,玄镜并不意外,携着些许愧色道:“简兄,保重。”
“你想多了,我既不会离开,也不会抱怨,更不会后悔。”
霍简淡然应声,只觉得眼前雾蒙蒙一片,玄镜守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不知不觉抚住心口,轻轻道了句“对不起”。
灯火长明,天鸿城无人入眠,秋霜趁着夜色寒凉攀上枝丫,只待破晓。
霍简继续坚守在云繁皇宫最中枢的位置,仿佛已经预料到黎明到来后,正殿里来往繁密的军情急报,而玄甲则率领长老势力南下对抗来势汹汹的弑玄大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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