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皇后这样提,静妃揣摩了着她的心思,试探着问:“娘娘是要让和裕去么?”
皇后一时未曾回答。
正是沉默之中,一个小太监一路小跑从御花园的另一头过来,跪着与皇后静妃见礼,然后起身伏在皇后耳边说了一句,又行了个礼慌忙退下了,静妃认得这个太监,是在皇帝宫里服侍的。
小太监退走后,皇后与静妃说:“和裕不用去了,皇上这会儿,已经到了含光殿。”
静妃一愣:“皇上终于想起她了?”
“司幽这样的身份,皇上也是很难处置啊。”皇后随意看着院子里的锦簇花团,眼含深意:“大约是斟酌了一个月,终于知道要怎么安置这位国公夫人了吧。”
静妃抬头,看了一眼乌云密布的天,怀揣着无数的揣测,与皇后慢慢离开了御花园。
而比天气更加糟糕的,大约是此刻含光殿里的气氛。
皇帝走进宫殿的时候,司幽正如静妃的侍婢说的那样,闷着头在做木工。
地上全是她刨出来的木屑,皇帝一瞬间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但那个传言中一个月几乎未曾说话的司幽,又确然坐在桌边,很是专注地摆弄手里的木头,眼神冰冷。
这一个月,皇帝虽然明着没有问过司幽一句,但是私下里,还是派了人在含光殿附近监视,她的任何举动他都一清二楚。
皇帝看着那样安静做着木工的人,允自出神。
当初司昀和国公府的死讯,是他亲自跟司幽说的。他还记得那个时候,国公府已经灭门三日,她靠着太医的药昏迷了三天,清醒之后,皇帝第一时间就跟她说了真相。
……
“司昀出什么事了?”
“和裕去国公府的第二日,朕就将司昀和他近身的弟子关押了起来。”
“……”
“……司昀功高震主,在朝中也有了不少党羽,朕不能冒这个险,他必须要死。”
“皇上开了口,司昀不会拒绝。”
“是。他没有拒绝,但是他提了一个条件,国公府上下连同他在内,都可以束手就擒,唯独你,必须要活着,他要朕,送你离开中原。”
“……所以,司昀已经死了么?”
“朕给了他慢性药毒,那日你们成亲,他大约是用了极大的毅力才能忍住药性带来的痛苦。那药他在牢中服用了二十一日,只差最后一剂便可要了他的性命。这最后的一剂,你们婚礼当日,他也已经饮下了。”
“……国公府一百七十六口人,全都死了?”
“是。”
皇帝这一个月,一闭上眼,就是司幽那双冷静到让人窒息的眼睛,自那日开始,她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探子的回报中,她一直是冷静的,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流,每日认真进食,未曾有过半点轻生的念头。也正是因为如此,皇帝才一直不敢放了她。
像她那样的性子,不哭不闹,不声不响,隐忍至此,皇帝是真的害怕纵虎归山。
但是,当日他既然承诺了司昀,便不会反悔。他与司昀,是君臣,也是兄弟。作为皇帝,他为了皇权的稳固用了极端的手段,作为兄弟,他不想再让司昀失望。
于是经过了一个月的斟酌,他终于再次走进了含光殿的大门。
这个时候的司幽,和一个月前,并没有一丝丝的变化,却和自己认识的那个司幽,天差地别。皇帝让侍卫和太监都留在了门口,自己一个人走进去,走到她的身边,那人却并不理会他,依然自顾自地做着手里的事。
“真是个精致的木盒子。”半晌,皇帝闷闷地赞扬了一句,对方似乎是没有听到一般,别说是回应,连手里的动作都没有停顿。
“阿幽。”皇帝背着双手,低着声音说:“你知道朕为什么不放你么?”
拿着木刀雕刻着盒子上的花纹,司幽的声音如她的脸色一般寒冷:“纵虎归山。”
皇帝忽然就笑了出来,他点着头,眼神很复杂:“蕙质兰心。难怪连司昀这样的人,都对你动心。阿幽,朕是真的想放了你,朕不想做言而无信的人,可是朕真的放不下这个心。”
司幽不说话。
“你实在是太冷静了。”皇帝抬起头,看着半空中叹气:“但凡你哭一场,或者大闹一次,朕还不会这样提心吊胆。可是你越是冷静,朕就越害怕。”
做着木工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她把木刀放在桌子上,轻轻吹走了盒子上的木屑,抬起眼睛正视皇帝:“那么,把我关在宫里,皇上就放心了么?”
皇帝半眯着眼睛看她。
“像现在这样,皇上就站在我的面前,如果我要动手,皇上早就死了。”
“那为什么不动手呢?”
为什么?
司幽又埋下头,沉默着,重新拿起木刀雕刻。
因为她顾忌的太多了。
司昀死了,她不恨么?不,她恨,那日皇帝与她说出真相,她虽然表面冷静,但是手指已经死死地扣在了床板,若是微微一用内力,那张床立刻就能碎成粉末。
尽管披上嫁衣的她仍然无法对司昀产生爱情,但八年的朝夕相对,她是把司昀当成至亲之人对待的,自己的亲人死了,她不可能不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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