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陆微因伤了额头,便没有去女学,早上跟着陆老太太吃顿饭的功夫,陆老太太便查看她伤势十几次,把她身边的丫头挨个数落了一遍,大大破坏了她亲自定下的「食不言」的规矩。陆微这伤是为了引林绩上当才故意撞的,忙拦住老太太没让她罚丫头,可仍挡不住老太太怒气冲冲,就连刘氏也被她说了几句治家不力。
陆微心下歉然,正盘算着饭后去刘氏处安抚安抚,忽然发现刘氏偶尔抬起眼时,目中竟全是怨恨之意,顿时大吃一惊。
刘氏做人精明,但性子有些急躁,气量也偏狭窄,故而这些年陆老太太始终没有放手让她单独管家,即使最近两三年里陆老太太已经把大部分家事转交到刘氏手上,但还是经常耳提面命,觉得她做得不对便是一通训斥,过去陆微见惯了并没有觉得异样,如今想来,刘氏也是有儿有女的管家夫人,经常被婆婆当众数落,怎么能没有怨恨?
陆微漱了口,端起一杯茶慢慢吃着,不动声色继续观察刘氏。只见她低眉顺眼,亲自服侍陆老太太吃了茶,又端来一碟蜜炙枣片奉上,陆老太太随手拈了一块含着,道:「太过甜了。」
刘氏垂眼道:「是,下去我就让厨房重新做一份。」
陆老太太点头不语,刘氏再抬起眼睛时,眼角又闪过一丝怨恨。
陆微心惊肉跳。
她想起前世伺候王氏时,自己也是这样面上恭顺,心中怨恨的模样。只不过王氏心肠狠毒,她便觉得自己心怀怨恨是情理之中的事,而陆老太太一向待她极好,况且每次数落刘氏都是事出有因,故而她没想到刘氏会有什么不满。
而看刘氏的目光,那种怨恨已经累积了很久。
陆微忍不住又想到前世陆老太太的病和元丰的突然夭亡。前世陆老太太生病时,刘氏只派了家中的婆子往肃宁侯府送过两次信,现在想来,以陆老太太对自己的疼爱,若是真的卧床不起,肯定会命刘氏或者陆启亲自到侯府来接她回去,怎么会只是派了婆子去传信?而自己在肃宁侯府过得那么凄惨,以陆老太太的精明,不可能毫不知情,也不可能知道了却不肯管,除非陆老太太已经自顾不暇,有心无力!
陆微捏紧了茶杯,前世自己过得真是糊涂,内忧外患这么多问题,居然一件也没发觉!
陆老太太收拾妥当,歪在杨妃榻上,刘氏这才行礼退下,自到房中吃饭。陆微见左右都是老太太的心腹,这才说道:「祖母,我这伤是自己不小心,怪不到二婶头上,待会儿我去安抚一下她吧。」
陆老太太道:「我也是顺嘴说了她两句,连我自己都没放在心上,何必巴巴地去安抚她?」
陆微一时无语。仔细想来,这种心态的确是很常见的一个误区。试想今日若是把刘氏换成自己,陆老太太肯定会心疼,会很快觉察她的委屈主动安抚,但因为对象换成了自己不很喜欢的媳妇,所以连陆老太太这样明白的人都觉得没什么。
但媳妇到底不是儿女,本就疏远一层,如果再这样不留神,怎么能不招来怨恨?只希望前世家中的乱局并不是因刘氏的怨恨招致的。
陆微易地而处,越发觉得为人媳妇极难,刘氏固然不算顶好的人,但她前世那样循规蹈矩尽心竭力,难道王氏就满意了?婆婆拿捏媳妇,简直轻而易举,若摊上一个恶婆婆,一辈子就搭进去了。
她挪到陆老太太身边坐下,细声细语道:「二婶也是当家管事的太太,总要给她留几分面子,我还是代您去看看她吧,总不好让她心里有个疙瘩。」
陆老太太想了想,道:「也罢,就依你。不过微儿,做人媳妇可不比做姑娘,在夫家难免有些磕碰委屈,我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要是事事都去计较认真,那日子可就没法过了。我这些年瞧着,你二婶这些地方倒还好。」
陆微知道老太太是在提点她将来出嫁后的自处之道,只是,有了前世的经历,她早已无心婚假,更何况这些日子冷眼旁观,就连老太太这样明白的人都难免对媳妇苛责,更何况其他人?女子嫁人简直如同重生一次,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若想活得畅意,最好便是不嫁。
她知道陆老太太不可能接受这个观点,便不打算直说,只作出小儿女的模样,轻声道:「没人比祖母对我更好,也没有哪里比家里更好,我只想守着你和元丰,不想嫁人。」
陆老太太稍有些疑惑地看看她。以往说起婚嫁之事,陆微难免要羞答答地低头不语,今天既没有害羞,更是说出这么一篇话来,陆老太太也有些意想不到,便笑着说:「都是些小孩子的念头,女儿家哪有不嫁的?你如今的年岁,正好开始打听好人家了,哪天你风风光光嫁出去,我才算了了一桩心事。」
陆微伏在她肩头,闷声说:「祖母,我真的不想嫁,我要好好守着你,守着元丰。如今家里这样,我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陆老太太拍拍她的手,笑道,「祖母身体还硬朗着呢,至少还能护着元丰十年。」
十年,陆微心中涩涩的,上一世老太太是五十八岁上传出重病的消息,距今还有六年,既然上苍多给她一次机会,别说十年,就算二十年三十年,只要她还活着,就绝不会让老太太和元丰受到一丁点伤害!
她平静了情绪,柔声道:「祖母,我想学着打理家里的产业。」既然不准备嫁人,就必须学会打理产业,这样才有立足的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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