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长子早夭,便将更多的期许放在了资质出众的二女儿赵絮身上。可以说,打从赵絮能自己坐在马背上的年纪起,就一直跟着他南征北战,是他众多儿女中唯一一个被他亲自带在身边教养长大的。这么多年,他以这个女儿为傲,这个女儿也从未辜负过他,始终是他最可靠的左膀右臂。
而神武大将军钟离瑛,在前朝时便领军镇守上阳邑,是举国上下皆知的忠勇名将,武德帝年少时还曾在她的麾下短暂历练;之后的几十年,武德帝多次与她联合作战,于他来说钟离瑛这位前辈是亦师亦友亦同袍,若非信任之极,他怎会给她遥领天下兵权的尊荣并赐下可任意出入内城的金令?
这样的两个人,若当真有谋逆之心,那就该举兵围下内城,直接冲他来才对。
他信得过她们,也清楚她俩各自的为人与品行。两人平素交往很是坦荡,从无结党营私的迹象,今日突然联手直奔中宫,并且丝毫没有隐匿行迹的意图,只怕是两边同时得到了什么十万火急的消息,且与中宫有关。
至于他的发妻……他当然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此刻冷静下来,他大约已能将事情猜个三五分了。
武德帝扶额一声苦叹,有气无力地对近身内侍吩咐:“命御前卫队赶往中宫,将汾阳公主与神武大将军,连同皇后陛下一并带到勤政殿。”
语毕,他抬起眼,这才看到沐青演一家三口还在玉阶之下。
武德帝先前怒到失控掀桌的场面对四岁的沐霁昭显然是个不小的惊吓,可他并未像寻常稚子那般惊慌哭闹,只是包着两泡眼泪安安静静站在父母中间,认真学着父母的模样将小腰板挺得直直,目视前方,眼角余光时不时偷偷往玉阶上飘来。
武德帝揉了揉眉心,蓦地笑了:“小家伙,你怎不哭?”
沐青演与向筠俱是一愣。沐青演怕小孩子说错话,张了张口,却被武德帝以眼神制止。
他噙笑望着沐霁昭,耐心等待着。
沐霁昭顺着父母的力道慢慢转身面向玉阶之上,悄悄咽了咽口水,强行撑着眼皮不让泪珠落下。
他笨拙而规整地向武德帝执了晚辈礼,奶音细细的:“今日不可以哭闹,不然爷爷和小嘟嘟就要被关到笼子里,再也不能回家了。”
到底进私塾半年了,小舌头挽花儿的毛病一日日见好,说这么长串话下来,虽不能说字字清晰,却出奇地没有咬错太多字音。
因着说话的缘故,他眼眶里的泪珠到底没包住,扑簌簌就落了下来。
他有些慌张地抬起肉呼呼的小手将面上泪珠抹去,拼命挤出笑来:“不算的,这个不算的。我没有哭闹,它自己落出来的。”
武德帝眼中浮起感慨软色,浅笑慈蔼:“对,朕瞧见了,是它自己掉下来的,你没有哭闹,谁也不会被关到笼子里。”
吩咐人将这一家三口带到偏殿去暂歇后,武德帝坐回椅上,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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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武德帝所猜测的那般,赵絮与钟离瑛之所以甘愿冒着被误判谋逆的风险联手闯入内城、直奔中宫,确实是因两方手头都拿到了非常紧急的消息。
而她们两人手头的消息对上号之后,事情的指向比武德帝所猜测的还要严重许多。
先时沐青霜将在中宫得到的那些赏赐留在了汾阳公主府后,赵絮本打算重新着人再行复验。哪知闻讯赶到前院凑热闹的驸马苏放一走近堆放着那些物品的桌案,立刻就察觉装盛那几样物品的匣椟上都有不属于木料本身的人为熏香,忍不住疑惑地对赵絮嘀咕了一句“中宫连府库内都焚熏香吗”。
苏放原是出身前朝名门的风雅贵公子,赏香玩香是他的爱好之一,在香道之事是资深行家,轻易是不会出错的。
若说中宫精致讲究,连府库里都特地熏香,那倒也说得通,可同在一个府库的每样物品单独熏不同品种的香料,这就很怪异了。
苏放肯定地指出,“这几种香单独若是单独使用,每一样都无害。但,倘使大量吸入一味叫做‘魄罗橘’的熏香,再与这几种香味混做一处,吸入者十二个时辰之内如有血脉偾张之事,便会使人四肢无力、五感受损。”
更为不妙的是,苏放紧接着就想起五月初柱国神武大将军钟离瑛急病卧床之事。
钟离瑛急病的消息是五月初三上午传入内城的,武德帝当时就派了首医王敬与六名太医前往神武大将军府诊治,当日午后皇后陛下也曾亲临神武大将军府探望。
而彼时赵絮因政务繁忙无暇亲往,驸马苏放便于五月初四清晨代替赵絮前往探病。
根据苏放的回忆,他去的那日也曾在房中发现这几味熏香,想是大将军府侍女们为遮盖病气却不懂这几味香不宜混用,便只提醒她们将那些香收了出去,另换了清幽雅致的一味果木香来。
有些事当时没多想时便不觉古怪,如今再度遇到相似境况,就连心大如苏放都品出这其中的异样了。
两件事里都有皇后陛下的身影,同样的手法,再想想一直都有传言说赵旻府中有不少三教九流的炼药方士,细思极恐。
自己的母亲与弟弟针对沐青霜,赵絮还能想得透其中的原因,无非就是数年前赵旻自己胡作非为,末了却在沐青霜手里吃了亏,加之四月里又添一笔新账,这就怀恨在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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