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沐家人,甚至利州人,心中对“中原”的感知都是遥远而陌生的。所以在中原沦陷之时,沐家愿为复国之战出财出力,却并不十分愿意亲身上阵。
沐家人为护利州可以埋骨青山不为人知,却一直不大情愿踏出利州为中原而战。
其实这不独独是沐家一家的私心,也绝非是利州一地才有的隐患。
从前的上阳邑、钦州、槐州、滢口……不拘哪一州哪一道,台面下大多都是如此心思。大家只盯着生养自己的故土旧乡,才会有长达数十年的相互征伐,才会被伪盛朝以区区百万铁蹄就踏遍偌大国土。
自二十几年前赵家渐渐独大起,他们就一直在不遗余力在教化、统合,最终艰难将各州各府都拧成一股绳。初时是为复国,如今故国山河已归,脚下的前路看起来却更加漫长,若不防备各地再起裂土自立之心,谁敢说亡国之事不会重演?
中原人与利州人,虽隔着崇山峻岭的屏障,根子上却是同文同种,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本不该那么狭隘地去区分彼此。
二十多年来那些惨烈的牺牲,哪一条命不是鲜活的?哪一滴血不是赤忱的?
沐青霜泪眼朦胧地与兄长对视一眼,许多道理就在兄妹二人的这番对视中心照不宣了。
不管赵家对沐家做的一切是真的只是趁势而为,还是有意设局下套,如今天下一统是大势所趋,只要赵家真能秉持初心领万民重振河山、开创盛世,那沐家的退让与隐忍就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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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祭典一直到未时过半才结束。
虽大家都因此错过了中午的饭点,可谁也没抱怨,连小孩子们都被那庄重肃穆的氛围感染,一个个眨巴着清澈懵懂的眼睛,似懂非懂地静静看着,忘记了喊饿喊累。
祭典散后,赵诚铭及随行仪仗的众官往内城而去,围观百姓则四散开来。
由于今日外城之中禁止除仪仗之外的车驾通行,众人不拘身份家门,全都是步行而来,此刻自然只能步行而归。
路上人潮如织,大家一路走一路议论纷纷,热闹得让那盛春暖阳都更炙热了三分。
沐青霓牵着沐青霜的手边走边晃荡,扁着小嘴嘀咕道:“方才贺阿征跟在循化时不一样了,好威风的样子。”
坐在沐青演肩头的沐霁昭轻轻揪了揪亲爹的发顶,不知所谓的点头附和,口齿不清道:“威风的样纸。”
向筠与沐青演面面相觑后,夫妻俩一同将目光投向沉默的沐青霜。
沐青霜皱了皱鼻子,翻着白眼将脸瞥向路旁,没吭声。
“那,贺阿征今晚还回咱们家住吗?”沐青霓又问。
见沐青霜半点没有接话的意思,向筠便开口应道:“他在镐京有自己的将军府,府中也有家人的,往后都不用再借居咱们家了。”
沐青霓困惑地挠了挠脸:“是说,往后贺阿征就不是咱们家的人了?”
“他本来就不是。”沐青霜抬掌按住她的头顶,咬牙哼道。
对于沐青霓的这个问题,沐霁昭似乎也很好奇。他小指头抵住自己的下颌,歪着脑袋思索半晌后,奶声奶气发出疑问:“贺二嘟?往后不是贺二嘟了?那他是谁?”
小家伙记性好得很,一直没忘记之前沐青霜对他说过贺征“是家里大人”这件事。
在这小家伙心里,如果贺征不再是“家里大人”,那就不能再叫“贺二嘟”,可这样一来他就不知该怎么称呼贺征,这让他非常困扰。
“你贺二叔是不是咱们家的人,那得看你小姑姑的意思,”沐青演将儿子从肩头放下来抱在手上,笑睨妹妹一眼,“以往你小姑姑想让他成咱们家的人,他不肯;如今是他想成咱们家的人,你小姑姑又不要。你说这叫什么事?”
沐青霜不想搭理他,猛地迈大步子走到前头去了。
说得这么复杂,沐霁昭哪里听得懂。小家伙急恼了,抬手揪住亲爹的脸:“什么事什么事!”
倒是沐青霓,毕竟快十岁了,虽不全懂,却还是能听个大概。她将双手背在身后,假作老练地啧舌摇头,对着前头沐青霜的背影道:“你们这些大人,啧啧,东想西想,光吃不长,真是任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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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后,沐青演将儿子随手往地上一搁,唤了沐青霜来单独说话。
两兄妹站在中庭廊檐下,并肩看着院中花灼草茸的春景。
“大哥不懂你们姑娘家的心思,只知道当年阿征执意要走,你是很伤怀的。我听说,之前在循化家中时,他要送你银腰链,被你给退了两回?”
沐青演虽不是细心的性子,却不是个甩手不管事的,自己家里发生过些什么事,他还不至于一无所知。
“大哥是觉得,我别扭矫情?”沐青霜咬住唇角,有些委屈地撇开了脸。
沐青演对这个妹妹其实是极其疼爱的,见她这般模样,便赶忙找补道:“不是那意思!我就是不明白,这不正问你呢嘛。”
“不知道,说不清。”
沐青演无奈笑叹一声,语重心长:“若咱们还在利州,大哥是不会对你的私事多嘴的。可今时不比往日,你与阿征之间总这么拖着,只怕要横生变数。大哥就想问一句,你眼下对他,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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