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的红纱后,有一个女人背对着洛阳对镜梳妆。她只穿了一件月白的罗衫,乌黑丰丽的发丝垂过腰间。女人拿手慢慢地拢着头发,不时对着铜镜看看自己侧面的鬓发是否梳理整齐了。
轻微的动作间,颈后黑发如缎,忽然滑落,露出一截白嫩的皮肤,在这一间略显昏暗的房间里微微发着光。
洛阳整个人仿佛被钉在了原地,眼神淡漠如水,却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晚风停了下来,红纱落尽。那女子仿佛注意到了身后的视线,唇边含着笑意扭过头来。
竟是一张与洛阳一模一样的脸。
她满若银盘,眉眼潋滟成波,与一身现代装束、板着张脸的洛阳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怎么了,洛阳。”她朱唇轻启,语气寻常地像是在呼唤一个相熟的朋友,“快来帮我看看,我该挑哪根珠钗好。这根白玉瑶台簪如何?或者这根金珠并蒂海棠步摇——都是崔郎送我的,想必他会喜欢我戴给他看。”
美人低眉婉转一笑的模样,只让人觉得什么样的花团锦绣捧到她面前都不为过。
洛阳低垂着眼眸,不说话。
美人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不对,袅袅婷婷转过身来,语气和缓温柔:“洛阳,你不开心吗?”
时光仿佛又回到了洛阳修出人形还极其不稳定的时候。每次她蹲在窗前看对方化妆,见镜前美人轻描淡写地涂画出一张比素颜妖娆许多、判若两人的脸来,总觉得这比法术都要神奇。
洛阳初化人形,对人的喜怒哀乐还不是那么精通,不知什么时候哭、什么时候笑,因此常常摆着脸。但是即使她的表情没有多大的变动,对方也总能察觉到她内心微妙的波澜,扭过头来问她:
“洛阳,你不开心吗?”
人世间哪有那么多令人开心的事。
即使是整日将笑容挂在脸上的人,也不见得能有多高兴。
“我没事。”洛阳眼睛里挣扎欲出的情绪终究全部沉寂了下去。她恍若无事地走到那人身边,低头捡起妆奁里的海棠步摇来:“戴这支吧,这支衬你的眼妆。”
美人含羞一笑:“我就知道还是洛阳懂我——那群家伙根本看不出来我的妆容和昨日有什么变化。说是把我放在心上,个个都是敷衍我的。”
“不过是你的技艺越来越高超难辨罢了。”洛阳漫不经心地把手上的步摇往对方后脑上比了比,“怎么样?”
美人笑着点头 :“好看。”
“你觉得好看就好。”洛阳抚摸着海棠步摇上的红宝石,眼睛瞟向了其他地方,“其实不管你戴什么,崔明都会觉得你是天上地下第一美的。”
“洛阳崔郎如今已不是白身,你这样直呼姓名,还是太失礼了。”美人轻声责备道。
“哼。管他一介布衣,还是封官拜相,跟我有什么关系?”洛阳回忆起自己当初似乎就是这样回答的,于是她也就这么回答了,“百年后不过都是黄土一抔罢了。想让我高看一眼,他还不够格。”
“那我呢?”美人指着自己的琼鼻,俏皮地问,“那我够格让你高看一眼吗?”
你不够格,谁够格呢。
乔素,名动天下的江南第一美人,即使深陷风尘、碾入泥中,依旧凭借“第一”的名声让天下人高看一眼。
但洛阳明白,乔素走到这一步凭的不是一张脸蛋,也不是吟风弄月、长袖善舞的本事,而是她无比坚韧的心智。
“昔年的乔素,当然是值得我高看一眼的。”洛阳将步摇调转,尖锐的那头缓缓划过“乔素”的脸,“可惜,你这个冒牌货,还不够格。”
似乎是冒牌货这三个字大大刺激了“乔素”,竟然让她的容貌如画皮一样鼓起游动了起来,她快速地推开洛阳,起身向后几步。一阵狂乱的变化后,“乔素”定下神来,笑吟吟地看着她,眼中却冒着死气:“冒牌货?怎么,我学的难道还不够以假乱真吗?”
洛阳摇头,顿了顿说:“你和乔素不一样。”
乔素的艳只浮在表面,内里满是桀骜;而这个“乔素”的谄媚却到了骨子里,一言一行都透露着偏激。
一个不屑他人的肯定,一个急切想要得到证明。
哪里会一样?
“乔素”充耳不闻,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伸出手来轻轻抚摸她的脸颊,“洛阳,我知道你最想见到的就是她。如今谁也还不了你一个真的乔素了,你又何必如此执着呢?”
“留在这里吧。”她涂了丹蔻的手划过洛阳的嘴唇,“只要留在这里,——你永远都能见到我。”
“不。”洛阳皱着眉说,“如果我只是像找个替代品,那我天天照镜子不就得了?”
“乔素”:……
说得好有道理啊。
洛阳天天照镜子,仅仅以相似的身段和容貌相诱,她怎么会上钩?
“乔素”终于狰狞一笑 :“那——我就只能强行让你留在这儿陪我一辈子了。”
黑色的雾气和“乔素”狂舞的长发融为一体,狠狠向洛阳击去。洛阳闪身回避,身上白色的光晕避过了大半黑雾的攻击。她手中金光一闪,欺身上前,冲着“乔素”的心口狠狠一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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