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朋友说的也没错。梁都繁华自有无限的精彩,他一直龟缩在这一片小地方也不是个事。
更何况……那里还有朋友心心念念要效忠的崔丞相。
瞧,朋友一提起梁都,一想到崔丞相,兴奋地连脸都红了。
书画家斟酌了一会儿,回答说:“好吧。”
朋友笑了,却又忍不住用袖子遮住自己上扬的唇角。只是清了清嗓子,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书画家的肩膀,话语中有对未来无限的遐想:
“放心,等我做了崔大人的手下,我一定给你引荐他。崔大人惜才,你一定能让更多人看见你的书画的。”
当然,梦想终究只是梦想。
一穷二白的书画家和家道中落的朋友一起扎进了梁都这个催生梦想又破灭梦想的纸醉金迷之地,风光大好尽在眼前,却都只属于别人;而他们俩却如涸辙之鲋,被接二连三的麻烦和纠结折磨地烦不胜烦。
现在书画家也不得不为生计出来奔波劳碌了。朋友已经没钱买他的画,但是书画家的书法和画都很顺利地卖了出去。
毕竟是寸土寸金的梁都啊。
朋友四处毛遂自荐,却四处碰壁。
此时的书画家没有知名,但是贩卖书画却也够他温饱了。朋友想象中的情境完全颠倒了过来——现在是书画家在照顾他。
一日小雨。朋友一身单衣坐在小院子里,一言不发。书画家撑着伞蹲到了他身边,青灰色的衣衫像画中一片烟雾缭绕的山景一般隽秀。
“你别灰心。”书画家说,“就像你说过的,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你不懂。”朋友摇摇头,“不是是金子总会发光,而是我想发光,就必须得用金子——我从前只看出朝堂上花团锦簇,却不知道官员们之间的结党营私如此猖狂。有钱才可以打通上下关窍,让别人认真听你说那么一两句话。”
“我想走一条清风明月的大道,却必须加入这一群蝇营狗苟才能扶摇直上。”朋友喃喃道,“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呢?”
若他真这么做了,走到崔丞相身边时,怕是也已经泥足深陷,只能成为自己厌恶的人的一部分了。
书画家听了沉默,摇头叹息道:“你又怎知你最憧憬的崔丞相曾经不也是泥足深陷呢。”
对了,崔明出身寒门。这种攀缘着荆棘才能往上爬的路,他一定也经历过。
崔明做到了,我为什么不能做到呢?朋友扪心自问,心中阴霾尽扫。
“谢谢你。”朋友扭头笑了,对书画家说,“要不是你,我可能还在这儿蹉跎一段时日呢。”
朋友奋发图强,终于在梁都府衙考上了一个小小的记事官。虽然没有正经编制,但待遇很不错。朋友能做的事落到实处,脸上也渐渐有了笑影。
比之之前的桀骜,如今他的自信却让他更为耀眼。
也许就是因为太耀眼了——一切看起来都在变好的时候,朋友被人诬陷收了犯人的银钱被革入大牢,但书画家在家里翻了天也没找到赃物。
完了。书画家想。他虽然不谙世事,却不代表他蠢。府衙连栽赃拿脏这一遍套路都懒得走,不过是摆了明也是铁了心要朋友背这个黑锅。
他拿着身上所有的积蓄,去了府衙。却只有师爷接见了他。
师爷掂了掂手里的钱袋,一抹胡子:“说吧,我给你半柱香的时辰。”
可是书画家刚提到朋友的名字,师爷就推着他的肩膀把他往外赶。
“你朋友惹的那叫什么事儿啊——全府衙上下,只有他最不识时务,扎在那儿跟个柱子似的,不关他关谁?”师爷看在钱袋的份上凑过来悄悄跟他说了一句,却也让书画家的心更为安定了。
朋友果然是被陷害的!
他好说歹说,求师爷指一条明路,还承诺会送来第二个钱袋,师爷这才纡尊降贵的指了指“明镜高悬”那四个字的匾额——
“咱们老爷啊,最近一直在收集崔大人的墨宝呢。若你有崔大人的画作,哪怕一小幅,也够换你那个倒霉兄弟活着出来了。”
书画家愣住了。
他恍恍惚惚道了谢,回了自己的小院子。
书画家坐在院子的小马扎上,只觉得全身发凉,由心到身的那一种。
从前也有个天色一般灰暗的日子,书画廊的老板展开他的画作,摇摇头说:“不是我不肯帮你——你没有名气,谁愿意花大价钱买你的画呢?”
老板一指旁的画作,说:“做人呐,有时候不能太过古板。现在的大官们就爱附庸风雅那一套,你只要在关窍上使些巧劲,让某个官员把你带在身边,或者赞赏你两句,你的身价自然水涨船高啊。”说着上下打量他清秀的脸庞,“对你来讲,这又要好说一些……”
书画家:“……老板,在下卖艺不卖身的。”
画廊老板:“好吧好吧。明人不说暗话,想挣大钱,我自然还有别的门路。”他展开一幅素白的话,“你看看。”
正是一幅前朝名家的山暝秋爽图。
“我看你的笔锋,和他一样,奇险中出清俊。”老板摇头,“你的画风多变,什么都能信手拈来,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天赋……你只要将自己的风格稍作修改,把这幅画这么一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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