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鹿尔不明白:“阿伯既然是李老爷的同乡,为何不去求求李老爷?”
昌阿伯摇头:“原本的大银百元中有一半就是李老爷低息借给我,旧债未还,怎能再去借新债?”
“就算不是借钱,但私下伤人也是他们的不对,于情于理,这事情也应该告知老爷。”
“这个,就更不用了。”昌阿伯笑了笑,“一点皮外伤,两天就好。不能再给老爷添麻烦了。你可知道,这些人明里是这里的医生,实际地位并不比监工差。他们背后都是土酋的势力,在这里不过是捞油水的同时监督李家矿产的税收罢了。”
当地的华人大族除了在洋人面前,还要在王室和地方土酋中斡旋,更有华人自己内部的辖制,既要接受层层盘剥,又要维持自己的体面,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他拍拍姜鹿尔的肩膀:“你太年轻了,以后你会知道,想要在这里活下去,有立足之地,还想要体面,是件多难、而又多了不起的事情。”
除此之外,昌阿伯似乎并不担心她在这位出名骄纵的李雪音小姐身旁做事,只叮嘱她做事认真,旁的便没再什么。
因为时间有限,姜鹿尔只得再约时间过来。
临走时,姜鹿尔将自己身上的财物都留了下来,昌阿伯执意不要,眼看姜鹿尔都生了气,又喊了他两声干伯伯,昌阿伯才叹着气又别扭的收下了。
姜鹿尔走下木阶,又回头看去,昌阿伯还捧着酱料写着数字的旧布站在门口,干干的身影像山风下的枯枝。
木阶下,有几片红色的碎片,零星洒落着,正是那晚被那只猩猩摔碎的朱色小碗。
姜鹿尔知道昌阿伯对这朱色小碗的抗拒和憎恶,她那晚带回来发现后就非凶巴巴叫她扔掉,还说了一大堆不详和不义的道理,姜鹿尔糊里糊涂也没听明白,当时只偷偷收了起来,没想到这碗还是被这猩猩给打破了,她叹口气,顺脚将瓷片踢进草丛里。
回到李雪音住处,作为赔罪的李斯函又来给妹妹送新鲜玩意儿,这回是一只暹罗猫,叫起来嘤嘤呀呀,像小孩子在哭,李雪音不喜欢这黑脸蓝眼睛的猫和它黏糊的性子,直接扔给了姜鹿尔。暹罗猫性子好动又贴人,至此就成为姜鹿尔的临时小跟班,就是洗个脸都要蹲在门口等着。
暹罗猫很聪明,很快就能学会翻筋斗和接东西,有时候做饭扔下去的虾壳,它也不声不响给接回来,叫姜鹿尔哭笑不得。
临近宴会,很快在李父和李斯函的唠叨下,李雪音没心没肺的脸上有了惆怅和抑抑,她围着一屋子衣裳,左右是一件也没心思穿,小五和小兰左右劝,李雪音只枕着胳膊一声一声长吁短叹。
“穿得再好看有什么用?嫁过去还不是当老妈子。”她摇头,“况且,那些男人一个比一个长得……啧啧。”
她转过头来,惆怅地看着姜鹿尔:“哎,还没有我家鹿尔好看。”
小五笑:“小姐不是一向说皮相都是吗?”
李雪音叹气:“在没想到嫁人之前,我也没发现我有这以貌取人的毛病。”
她仰着头去看姜鹿尔,她柔软的嘴唇和脸庞在安定生活中显出熠熠光辉来,叫李雪音生出一丝惆怅:“哎——怎么这么好看,你真的是男人吗……”
姜鹿尔身形一顿,暹罗猫恰到好处跳出来,顺着她的脖子跳到另一边肩膀上。
“这猫真可爱。”李雪音被猫吸引了注意力,伸手去逗弄,猫咪的尖耳朵立起来,“它叫什么名字?”
“还没有名字。”
“怎么不给取名字?”
“这是小姐的猫,鹿尔不敢自作主张。”
“呀,送给你就是你的啦。”李雪音白~皙的手按了按猫咪的皮毛,“我二哥说这个猫很有感情的,一旦认定了主人,就会忠心耿耿,如果强行分开,它们可能会抑郁而死的。它很喜欢你呢。”
姜鹿尔惊讶转过头去看那模样呆呆的暹罗猫,天蓝色的眼眸像两颗宝石。
“给它取个名字吧。”李雪音怂恿。
她自小母亲早逝,和家中仆妇一并成长,虽性格骄纵,但是尊卑观念却并没有其他的深宅大院闺秀来得那样强烈,喜欢姜鹿尔,欣赏其执着和外表,她便非常自然地和姜鹿尔亲近。而例如这样的小恩小惠并非刻意收拢人心,不过是兴之所至,从猫咪的眼睛和猫咪背后少女的笑容上,姜鹿尔突然感到了久违的一种温暖。
“这个……瞧它憨头憨脑,不如就叫憨憨吧。”
“好名字。”李雪音笑出两颗虎牙,“既然这样,你就是接受啦。”
姜鹿尔突然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小姐……”
“既然接受了,我可是把最心爱的二哥亲自送给我的礼物送给你了。那,你是不是也要谢谢我什么的?”
“小的一定会将黑果鸡做得仔仔细细……要不,再加一个乌打作为餐前小点心。”
乌打是鱼肉和椰浆裹上香蕉叶烤制的小吃,现在基本的火候她都能掌握。
“不不不。这个不算。”李雪音摇头,“这是花了一年的契约时限,一笔归一笔。——可千万不能说你不要这礼物了,憨憨很重感情的,要是因为你强行拒绝它抑郁而死的话,我也没办法同二哥交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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