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额娘回来了,就好。”福临轻声念叨了这句,便带着吴良辅离去。
看着儿子的背影走远,见苏麻喇从门外进来,玉儿问:“巴尔娅怎么样?”
苏麻喇应道:“回她的住处了,接生婆和乳母都已经选好待命,不会有差池。”
玉儿这辈子生了四个孩子,每一次都疼得要了她的命,福临更是双脚落地几乎难产。她并不能像常人说的那样,会忘记了曾经的痛,她要记着这份痛,来心疼她的女儿和媳妇。
“好好照顾她,别叫人伤了她。”玉儿说着,定了定心神,“随我来吧,去见东莪。”
多尔衮的棺椁停放在大殿之中,瘦弱可怜的东莪跪靠在一旁,短短一年,丧母丧父,娇嫩的花朵从此枝叶凋零,再无人为她遮风挡雨。很快,她还会成为罪人之女,究竟是东莪的命不好,还是多尔衮和齐齐格的命不好?
看着东莪的身影,玉儿想到了此时此刻若齐齐格跪在这里,会是什么样。她不后悔杀了齐齐格,她不要让骄傲的齐齐格承受这样的屈辱和痛苦。
可她终究不忍心杀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也许东莪当初没有被送还给多尔衮,安安静静地在小村庄里长大,一辈子都会过的很平静。
玉儿摇了摇头,想这些不切实际的事,做什么。
鞋底踩在金砖上,发出硁硁声响,东莪转过身,看见了大玉儿,孱弱的眼中便是透出杀意,扶着父亲的棺椁慢慢爬起来,像随时会发出攻击的小兽。
曾几何时,那圆滚滚肉呼呼的小东莪,到哪儿都招人喜欢,总会欢喜地扑向她,娇滴滴地喊着伯母。
可现在,若给她一把刀子,她一定会刺进自己的心脏。
玉儿缓缓走向前,威严而平静地说:“这几日,你都可以留在宫里为你的阿玛守夜,但不能把你阿玛带回王府,他很快会被追封为皇帝,他必须停在这里。”
东莪怔然:“皇帝?”
玉儿道:“没听明白吗,我再说一遍?”
“可我……”东莪脚步虚软,一步一踉跄,走到玉儿的跟前,“皇伯母,我只要我的阿玛额娘还活着,我不要他们做什么皇帝,您说这些话,要我如何回应您,跪下给您磕头,说皇恩浩荡吗?”
玉儿绕开东莪,走到灵台前,苏麻喇跟上来请了一束香,玉儿拜过后,看着苏麻喇将香束请入香炉,她淡淡地说:“我答应你额娘,要让你阿玛死得体面些,我会给他最高的哀荣。但不必你来磕头谢恩,你只要安安静静回王府去,就是你全部的孝心。”
“额娘为什么要对您说这些话,额娘为什么是对您说?”东莪猛地扑上来,扯过玉儿的肩膀。
苏麻喇担心她伤害主子,赶紧上前将她拉开,挡在了太后的身前,肃然道:“格格,请您冷静些。”
“是你杀了她,是你!”东莪再想要扑过来,却被她自己绊倒,重重地跌在地上,一手撑着身子,一手仍指向玉儿,痛苦凄厉地质问,“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杀了我额娘。”
玉儿轻轻推开苏麻喇,走到东莪的身前,东莪立刻抓住了她裙摆,玉儿却主动蹲下来,由着她掰扯自己的身子。
可她威严冰冷的目光,渐渐将东莪的尖锐压下,东莪哭着问她:“皇伯母,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皇伯母,我要我阿玛,我要额娘……”
玉儿捧着她的脸颊:“哭吧孩子,眼泪总会有流尽的那一天,可他们不会再回来,你长大了,往后的人生,要自己来承担。”
“我恨你……”东莪悲伤过度,加之几天米水不进,方才情绪剧烈起伏,身体彻底虚脱了,一下倒在玉儿的怀里不省人事。
“来人。”苏麻喇忙到殿门外下令,“宣太医,来人把格格抬出去。”
宫人们一阵手忙脚乱后,东莪被带走了。
玉儿拿出自己的丝帕,走到多尔衮的棺椁前,为他轻轻擦拭烟尘,宽阔庞大的棺木是新换上的,上头雕龙刻凤,比起在喀喇城赶制出来的要体面隆重得多。
也不知道这棺材,最初是为谁准备的,宗人府的人,倒是给现找出来了。玉儿绕过一圈,问苏麻喇:“你说,他们是不是也为我准备好了棺材。”
苏麻喇摇头,不言语。
玉儿将手帕叠好,交给苏麻喇命她焚烧给多尔衮,她跪坐在蒲团上,仰望着多尔衮的牌位。
姐姐、皇太极、姑姑、齐齐格,到如今多尔衮,还有她的阿图,她最爱的人,最爱她的人,都变成了冷冰冰的木牌,把巍峨壮丽也动荡不安的大清,留给她和福临。
福临还少,还有她这个娘,到如今,她还有什么?
玉儿忽然笑出来,带着凄惨泪水的笑容,看得苏麻喇心如刀绞。
“苏麻喇,你说我究竟是什么命……”
两日后,福临下旨追尊摄政王多尔衮为“义皇帝”,庙号成宗,丧礼依帝礼。
此举引朝野哗然,八旗上下反对之声无数,但皇帝心意已决,之后更逐日累加谥号,至出殡前,已是“懋德修道广业定功安民立政义皇帝”,可谓无上哀荣。
多尔衮身前培植的势力,依然把持着朝堂,但苏克萨哈、詹岱等已经把心投向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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