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云赶紧几步上前,拿衣服给她披上:“姑娘,虽然屋里暖和,你也不能就这么坐着呀。离过年没几天了,受了寒气了可不好。”
清沅颤声问:“今天什么日子?”
织云说:“腊月初八。”
清沅问:“我睡糊涂了,哪一年?”
织云笑道:“姑娘真糊涂了,承平十五年。再过一个月就承平十六年了。”
清沅伸手捉住织云的手,感受着少女掌心特有的柔软和暖意。她记得织云没有跟她进宫,留在母亲身边伺候,过了两年嫁了人。后来父亲犯了案子被流放,母亲心力憔悴重病,她自顾不暇,只隐约听说织云过得不好,过了几年失了音讯也不知道究竟怎样了。但不管怎样,织云都不应该是眼前的少女模样。
“姑娘?”织云担心地摸摸清沅的额头。
屋里另外两个丫鬟核桃和采杏也过来问是怎么了。三个人都看着清沅,面面相觑。清沅一时情难自控,已经流了泪,这会儿又觉得自己被几个半大丫头围着看,怪不好意思的。
她擦了眼泪,要丫鬟服侍洗漱穿衣,迫不及待要去见母亲。
她虽然还不太敢信自己是真的回到了十三四岁,惊骇夹着喜悦。没想到拜了那么多神佛,竟是一座连理枝应了她的心愿,她只恨不能能拉着一个人好好说道解释一番。
不过清沅这十几年已经谨慎惯了。若此时真的是回到了承平十五年的冬天,那她这时候更得小心,千万不能把将来什么大事说漏了。
嘴能把得牢,清沅一颗心却像是要跳出来一样。
她又十三四岁了!父亲还在,母亲还在,弟弟妹妹还小,一家人俱全。她知道将来,她比从前更能看清楚事情。燕王之死笼罩在顾氏一族的阴影一下子散去,将来还可以慢慢操心。
先帝还在,顾太后还是皇后,太子还未大婚,太子妃还没有选定。
她不是诚国公夫人,光想到这一点,清沅就觉得身心忽然轻松了。她这十年的诚国公夫人,十年的安稳和荣华,人人都夸她命好,这其中冷暖只有她自己知道。
清沅这样想着,脸上不免漾出喜悦。
她脚步轻快,一步就跃过门槛,奔去了母亲柳氏房中。
承平十五年时候,他们一家还住在观云坊的西顾老宅。
因为顾太后——此时还是顾皇后的缘故,顾氏族人纷纷从霖州老家来到京中。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往京中跑,只要能和皇后或者皇后亲近的人攀上亲戚,不说前途,至少能在京中饿不死。
但顾清沅一家不同,他们家这一支顾氏是在高祖皇帝时候就到京中定居了。这一支顾氏居住在观云坊一带,人称西顾,是与出了顾皇后的东顾相对。
东顾西顾的祖先是一对亲兄弟,几十年来后人一直互相走动。顾皇后虽然是东顾出身,却与西顾有一段缘分,为此顾皇后心中存了感激,对西顾有意照拂。然而顾清沅的祖母性格孤傲刚毅,从不入宫走动,不愿结交贵人,将顾皇后的好意拒之于千里之外。
对此顾皇后并没有放在心上,宫中还是时常会有赏赐给老太太。
西顾如今有四房人,因人口多,奴仆多,还要时常接待老家的亲戚,因此住的房间都是挨着。清沅印象中西顾老宅挺大,此刻她转身两步就到了母亲的房间,才发现原来老宅颇是局促。
柳氏正坐在镜前,丫鬟在为她梳头。清沅冒冒失失闯进来,柳氏透过镜子瞧着大女儿责备了一句:“怎么跑成这样,没规矩。”
柳氏相貌秀美,皮肤白皙。清沅净挑了母亲柳氏和父亲顾泽行的长处长,不仅是他们夫妻四个孩子中长的最好的,还是西顾所有孩子中最出挑的。因此柳氏对清沅寄予厚望。
“后天你父亲就要回来了,你的字都练完了吗?”柳氏问清沅。
清沅凭着对自己的印象道:“练完了。”
她的父亲顾泽行写了一手好字,他们四个姊妹弟弟都是刚会握笔就跟着顾泽行练字了。她跟父亲学字的时间最长,所以写得最好,大弟的字亦有名声。下面两个小的,父亲走的时候年纪还小,后来学业都荒废了。
清沅靠在柳氏身边坐下,一会儿看着镜中的柳氏,一会儿侧过脸看着柳氏。
她只觉得不可思议,她从未觉得柳氏如此年轻过。父亲去世后,母亲的精气神全没了,身体也坏了,无力照顾孩子,回到娘家住了很久。每次清沅去看她,都觉得她又变老一些。
即便清沅风光嫁入国公府,也没让柳氏恢复精神。清沅嫁入国公府一年多,柳氏就在郁郁寡欢中走了。
而此时的柳氏刚刚三十出头,仍有青春之色。清沅只觉得心中又暖又酸,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神色这样平静又这样满足,眼中有神采的母亲了。
父亲走后,清沅不是没有怨过母亲。她和大弟是不需要人照顾了,可小弟小妹还小,为何母亲不能振作,不能打起精神好好抚养两个还年幼的弟弟妹妹。清沅想过,如果是祖母,如果是顾皇后,甚至如果是她自己遇到这样的情形,她们一定做得比母亲柳氏更好。
但当她嫁给了赵逊,做了诚国公夫人之后,她渐渐明白了母亲,那股埋怨在不知不觉中消解了。
这会儿再见年轻的母亲,清沅心中止不住喜悦,脸上笑意盈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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