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不渝_玄默【完结】(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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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婶往他身后看了看,所有人一个不少,她长出一口气笑了。

  院子里树多,风一大,扑簌簌的声响异常凄厉。福婶却和平常一样,唠叨着说下雨天要当心,然后让人捧了一束紫蔷薇过来。

  她已老去,和这座宅子一样,静静驻守了几十年,她把花递给叶靖轩,示意他带去给阮薇。

  福婶开口的声音颤颤巍巍,几乎要被风声扑灭,可是在场的所有人却都听清了。

  她说:“家里的事jiāo给我,放心,我带人准备,等阮丫头回来就办婚礼。”

  一切都和他们去芳苑那天一模一样。

  叶靖轩一行很快赶往机场,私人飞机已经待命。

  天气不适航,机长最后进来请示,是不是真要不顾调度塔的指示qiáng行起飞。

  叶靖轩点头不想再解释,他看着窗外一阵一阵的闪电,向后仰靠在头枕上,忽然要了一杯水。

  方晟就在他身后的座位上,看到叶靖轩拿出止疼药,这一次他毫不犹豫,就着水直接咽了下去。

  九死一生,披荆斩棘,只因为一个人,他就能无往而不胜。

  所以他说奥德修斯不是英雄,人之所以会赢,是因为没有选择。

  那天晚上,兰坊及邻近的两条街区全部戒严。原本一入夜也没人敢过那条街,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方。尤其这几年坊间越传越离谱,恨不得演绎出他们吃人不吐骨头的戏码,可是不管怎么说,在今夜之前,这一切都离普通人太远。

  只是这一次,人人都知道要出事了,兰坊这道疤隐藏太久,早晚都有藏不住的时候。

  北边的十字路口因道路原因摆出警示牌,提醒车辆绕行,但巨大的遮挡布之后停满了警车。时间越晚形势就越紧张,人人都盯着兰坊那座牌楼看,老琉璃映着月光,照出幽幽的蓝,历经时光,反而生出几分润,有人看着看着冷不丁打个寒战,它太像某种夜行生物的眼,居高临下,dòng若观火。

  谁也不知道这一夜什么时候才会终了,各方屏住呼吸想要等机会,可它毕竟风风雨雨在这里立了几十年,没有那么容易倒。

  最奇怪的是,从入夜之后兰坊就悄无声息,大家预想中混乱的场面完全没有出现。现实不是拍电影,这条街上的路灯和以往一样亮着,远一点的院落外还有古色古香的布面灯笼,艳红的牡丹绣花,醉生梦死。

  他们等了半夜也没见到血流成河。

  整条街出奇平静。

  朽院的门外有株百年古槐,在地下盘根错节,时间久了,将地面拱出一块凸起。当年修建兰坊的陈家人担心破了风水,大兴土木的时候也没敢挪它,放任它长,还连带把朽院以东半边围墙都降低一半,因此那地方成了一个豁口,从树的fèng隙之间就能看到院子里。

  如今院内只亮了一半的灯,形势紧张,陈屿和身边的亲信全部退到垂花门以内,只剩孤零零的几条小路。叶靖轩冒险赶到沐城,第一件事就是从陈屿身边下手,里应外合,围了整座朽院。

  会长的人出不去进不来,但这毕竟是陈氏的地方,附近几位堂主赶过来拦下叶靖轩,剑拔弩张全都聚在院门口。

  长长一条车龙,街道两侧全是人影,可惜两个小时毫无结果。

  方晟往里闯,bī开挡路的人,他带了叶靖轩的话进去,意思很明显:“这是叶家和会长的私仇,用不着其他人来送死,无关的人趁早让路。”

  大家心里都明白,叶三是真疯,把他bī急了,绝对会不顾警方的压力在这街上扫she。于是大家面子上忠于会长,勉qiáng把样子装过去,就算仁至义尽,自然处处放了水。

  方晟清开一条路直通垂花门,叶靖轩一路往里走,却看到陈屿正好也出来了。

  两个人相隔半边莲花池,会长身边的人拿枪挡过来,陈屿摇头,大家收手退到后方。

  叶靖轩借着光上下打量,他印象中的陈屿还是过去华先生身边的小随行,如今没过多久,这人也学会了一副冷淡样。

  陈屿眼看稳不住人心,但只要他手里有阮薇,他就有恃无恐。

  叶靖轩没空和他废话,直接说:“把人放了,我给你留点面子,让你体面走。”

  陈屿好像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眼看叶靖轩的人从外往里围,他毫不在意地开口说:“叶叔什么都好,就是不会教育儿子。你也在敬兰会这么多年了,哪条规矩告诉你……轮得到你跟我要人了?”

  叶靖轩二话不说,抬起手,枪口直指陈屿。垂花门两侧的人同样不肯示弱,眼看就要火并。陈屿也不绕圈子了,直接说:“你女人硬气,还真敢回来,就为这个我敬她三分,到现在没让人动她。”

  叶靖轩握枪的手渐渐收紧。

  陈屿继续说:“让你的人放下枪,晚一分钟我留她一根手指。”说完他就让人拿刀进去,“快点!不然手指砍完,可就是腿了。”

  “你敢!”叶靖轩再也忍不住,直接就要冲进去,陈屿身边的人立刻开枪,子弹贴着他的胳膊蹭过去,方晟从后拉住他:“三哥!”

  陈屿好整以暇地低头看表:“还有四十秒,右手,食指。”

  他脚边波光粼粼,可惜今夜院子里太过于肃杀,浅水莲花都像藏着冤孽,动一动全都像要吞人的口。

  叶靖轩咬牙盯紧陈屿,甩手把枪扔了。方晟随他一起,很快身后所有人都放开武器。

  陈屿靠在门边仔细看他,越看越觉得有意思。人人都知道叶靖轩就是匹野láng,惹上他,下场就是连骨头都不剩,他这人一辈子从未忍气吞声,只有今天破例。

  陈屿看得出叶靖轩的愤怒,他越这样,陈屿越得意,一脸无可奈何地说:“你父亲算会里的元老,但你别怪我不念旧,谁都知道……哪怕我今天留你一口气,你将来照样能咬死人。”

  说着陈屿亲自走过来,慢慢抬手,方晟不许他靠近叶靖轩,但如今他们只能无谓挣扎,徒劳无用。

  满院的人屏住呼吸,眼看叶靖轩头上那道伤疤赫然在目。

  “早和你说过,大难不死,未必有后福。我还真想知道,再来一枪……你还能不能醒?”

  叶靖轩一语不发,让方晟把大家都带出去。方晟站着不动,被迫反手把人推开,bī着对方向后吩咐,可在场叶家几十人,没有人退后一步。

  兰坊是有兰坊的规矩,可如果忠义到头,人都该为自己而活。

  但他们谁也不肯走。

  坐北朝南的院落,莲花池里浮萍摇曳,这地方一直宽敞,几代人修身养xing,夜里却不知见过多少血。

  陈屿笑了,回身看看叶家人,故意当着他们的面提高声音,一枪顶在叶靖轩头上:“都给我看清楚!到底谁才是会长!”

  他说着也发了狠,叶靖轩一直不拿他当回事,过去正眼都不看他,如今却站在这里任人宰割,困shòu一只,随他处置。陈屿越发兴奋起来,这一枪非要让所有人都看见。

  叶靖轩盯着他得意忘形的嘴脸一动不动,突然出手,拧过陈屿的胳膊直接把枪按下。陈屿一惊,瞬间大怒,扭打之间回身喊:“开枪!”

  远处的人早就瞄准叶靖轩,毫不犹豫扣下扳机。

  “三哥!”

  枪声突如其来,二十年沉默终归有尽头,兰坊内外瞬间沸腾起来。

  这一夜白白消磨耐xing,这声音让整条街如同点着的捻子,牵一发而动全身,外边的人不明qíng况,全要往里冲。

  谁也看不清,池水微动,一地暗红,很快又沉了下去。

  陈屿的人再想围过来已经晚了,形势突然逆转。

  分秒之间,所有人都只剩下本能,叶靖轩被方晟一把推开,眼看他倒在自己面前,却一刻都没犹豫,他借着方晟用命换来的机会,抢过枪,毙了刚才动手的人。

  会长被叶靖轩拿枪扣在手里,整座院落谁也不敢乱动。

  那一枪正中方晟背心,血很快就涌出来。

  叶靖轩以陈屿做人质,让会长这一方所有人都后撤。他立刻叫人把方晟送去医院。几个手下离方晟近,眼看他的伤在要害,硬憋回去不敢说,还是把他扶起来了。

  他身后一片昏暗血迹,叶靖轩急了,脱口就喊他:“方晟……你给我坚持住!”他再也压不住口气,喊人全部退后,否则他现在就崩了陈屿,“让开!马上送他去医院!”

  方晟qiáng撑一口气,自己清楚得很,摇头说:“不用了。”

  夜色太暗,他仰头只能看见黑漆漆的天。他这辈子没有身份也没有选择,只有今夜才能站在叶靖轩身前,却只是为了挡这一枪。

  方晟渐渐觉得冷,人在濒死的时候感官被无限模糊,仿佛一切忽然安静下来,安静到他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阿立眼眶通红,拼命喊他,可方晟觉得自己实在太累,再也没有力气站稳。他觉得人影晃动,好像还有很多人扑过来,好像叶靖轩还和他说了什么,但他什么都听不清。

  方晟累得闭上眼,事已至此,他并不觉得意外,他们这条路上的人旦夕祸福,生杀过眼,早晚都是一样的结局。

  只是到这一刻他才明白,还有心愿未了。

  原来人在最后真的会看见很多过去的事。

  方晟想起当时夏潇闯到他房间里去,胡搅蛮缠,却是个可怜人。他想她后来伤了腿,万念俱灰地躺在病chuáng上,他守了她那么久,却从头到尾都没给过她半句安慰。

  他还是后悔了,后悔他为什么永远只会给她披上一件衣服。

  方晟的意识渐渐混乱,但他还记得,最后那几天,他要回来找叶靖轩,离开医院的时候总算给夏潇留了一句话,他说:“别再做傻事,等我回来,我带你走。”

  那其实就是一句承诺,但他说出来的口气又冷又硬,说完就出去了,头也没回。

  如今……失血近乎耗光方晟全部的温度,他恍惚之间才明白,原来这就叫遗憾,他知道自己是枚无关紧要的棋,他也清楚他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等这一天,可真到这时候,他还是空落落的,觉得可惜。

  可惜有些话来不及说,可惜他这辈子还没试过,怎么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

  他忘了告诉夏潇,他和她否认的那些事,其实都在撒谎。

  人生苦短,这样也好,来不及相爱,就不算死别了。

  方晟最后只留了一句话,向着叶靖轩的方向说:“三哥,我一直喜欢她,我想……”

  这话荒唐,但他这一生都没荒唐过,临死总要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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