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是研究生,不能比。”顾铭夕略略皱眉,“庞庞,其实我本来是真的没感觉自己年纪大,大概因为我一直都在学校里的关系。在S市的时候我常去美院蹭课,后来又一直在小学教书,我还觉得自己挺年轻的。但是今天看看班里那些小孩,才知道我真是有些老了,你瞧,眼角都有皱纹了。”
他的脚趾夹着筷子,用筷子虚点眼角给庞倩看。
“拜托!”庞倩夹起一筷子丝瓜塞进他嘴里,“你那是在三亚晒的,你瞧瞧谢益,简直就是不老传说,换身校服去高中绝对能唬住高中小女生。行了,赶明儿我去给你买些护肤品,真没看出来啊顾铭夕,你还挺要好看。”
“我哪有要好看啊。”他挑挑眉毛,“说起来,今天班里还有小姑娘来问我要手机号呢,好几个问我有没有女朋友。”
庞倩饶有兴致地问:“你怎么说?”
“我说,女朋友没有,家里母老虎倒有一只。”
“顾铭夕你不想活了!”庞倩搁下筷子啪啪地打他,“你说实话吧顾铭夕,把你往一堆十八、九岁青chūn貌美的小姑娘堆里丢,你是不是心里美得冒泡啊?”
“吃饭呢!”他躲着她,等庞倩闹够了,才停下来笑着看她,“我眼里就一个小姑娘,永远长不大,爱吃烤肠,爱睡懒觉,爱哭,也爱笑,有点臭美,还爱唠叨。”
“谁臭美,谁唠叨啊!”庞倩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是甜滋滋的,“我现在还能冒充一下小姑娘,以后三十多岁,四十多岁的时候呢?像我妈妈那样变成水桶腰,大屁股,你哪里还会这么说。”
“水桶腰,大屁股,也是我的小姑娘。”顾铭夕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我还希望你能胖一点儿呢,以前多爱吃的一个人,现在只吃一点点就说饱了,人那么瘦还说要减肥,对身体不好。”
庞倩撅嘴:“你不懂,我这是为了穿婚纱好看。”
几天后,庞倩也开学了,研究生的寝室是二人间,她与一个姓文的女孩同住,庞倩对她说,自己已婚,很少会住寝室,大部分时候都要回家。
小文问:“你住哪儿呢?”
“松江大学城那边。”
“天啊!”小文惊呆了。
小文的惊讶不是没有道理,因为庞倩的上学路实在是有些远。
经历了开学初期的手忙脚乱,庞倩与顾铭夕的作息渐渐步入正轨。他们住在顾铭夕学校旁边,每天早上,庞倩6点起chuáng,6点半出门,趁着早高峰还未到,开车往市区的学校赶,勉qiáng能赶进8点的课。而晚上回来时,天肯定全黑了。
顾铭夕心疼庞倩如此披星戴月地上下学,但是她觉得这没什么。对庞倩来说,每天晚上开车回来,与顾铭夕一起吃一顿热饭,饭后在学校里散个步,然后她做作业,他画画,睡觉前聊一聊这一整天彼此的见闻,哪怕只是上了什么课吃了什么午餐听到了什么笑话……都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事了。每个夜晚,与顾铭夕依偎在一起进入梦乡,庞倩就觉得身体上所有的疲劳困倦都会消失不见。
有时候庞倩没课,还会陪着顾铭夕去他的学校,一起到食堂吃顿饭,或是去图书馆坐一会儿看看书。碰到他有几个班合上的公共课,庞倩也会偷偷地去蹭课,顾铭夕班里的学生都很有趣,他们真的喊顾铭夕为“老顾”,见到庞倩,就亲热地喊起了“嫂子”。
有几个男生很调皮,吵着要去顾铭夕家里蹭饭,说要尝尝嫂子的手艺,庞倩羞得脸都红了,顾铭夕笑着说:“行啊,都来吧,吃火锅怎么样?”
周末时,十几个学生真的去了他们的出租屋,简直像是一群饿láng,顾铭夕和庞倩准备了许多火锅食材,全部被他们扫光,最后不够吃,还是顾铭夕亲自下厨炒了一大盆蛋炒饭才把他们喂饱。
女生小王羡慕地说:“我以后找男朋友,一定也要找老顾这样的,温柔体贴,个子高,长得帅,还会做饭。”
男生小刘揶揄地说:“你咋知道老顾温柔体贴呀?”
小王脸红了:“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好么!”
小刘撇嘴:“我怎么没看出来?”
“你真讨厌。”小王和小刘总是斗嘴,这时候转移注意力去问庞倩,“嫂子,你和老顾是怎么认识的呀?”
庞倩笑着反问:“他没和你们说吗?”
“没有!”大家纷纷叫起来,另一个女生说,“嫂子,给我们说说你们的恋爱经历呗。”
“啊……”庞倩清了清嗓子,看着边上微笑的顾铭夕,一本正经地说,“我和他是订的娃娃亲,指腹为婚。”
“不会吧!”一群年轻人都惊呆了,“都什么年代了,嫂子你骗人!”
庞倩瞪眼:“骗你们是小狗!”
顾铭夕的学校校龄不长,与庞倩就读的复旦大学不一样,复旦的老校区里,每一幢建筑、每一条路,甚至是每一座雕塑、每一棵树,也许都藏着一个小小的典故。那里有深厚的历史底蕴,有浓重的人文qíng怀,而顾铭夕的学校,却是年轻的,时尚的,先锋的,朝气蓬勃的。
他和傅勤丰一起走在校园里时,会有一瞬间的怔神。身边来去的学生有着稚嫩的面孔,穿着时髦的衣服,他们都是年轻的90后,有人溜着滑板,有人背着相机扛着三脚架,有人烫着狮子一样的huáng色爆炸头,也有人走在路上就旁若无人地贴在一起接吻。
顾铭夕想起他曾经短暂的大学生活,遥远的Z城,以理工科闻名的B大,他曾经在那里待过一年。
迷惘的一年,困惑的一年,灰暗的一年,孤独的一年。
只是,当时的那种痛苦,现在已经不太想得起来了。即便偶尔忆起一些往事,他也只是觉得那时的自己,幼稚得可笑。
傅勤丰回头看他,见他站在那里没动,问:“老顾,怎么了?”
顾铭夕回过神来:“啊,没什么。”
“走吧,写生课要迟到了。”
“哦,好。”他应下,与傅勤丰一起往教学楼走去。
——用了九年的时间,他的火车,终于开回了正轨。
——幸好,并没有太晚。
——幸好,她一直在等他。
10月2号,风和日丽的一天,是顾铭夕和庞倩举行婚礼的好日子。
顾国祥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来参加他们的婚礼。
顾老爷子身体不太好,说受不了婚礼现场巨大的音响声,说不来了,顾奶奶倒是一直念叨着要喝孙子的喜酒,顾国祥想,就当是为了满足老人家的心愿吧,便带着母亲一起去了,同去的还有董源和小梁夫妻。
对于夏天时与庞倩产生的争执,顾国祥心里一直有气。他觉得自己已经够低声下气了,年过半百以后,对于逝去的前妻,他心里的愧疚越来越重,而对于失去联系的顾铭夕,他也渐渐地挂念起来。
他的确没有去B大打听过顾铭夕的消息,不知道他已经退了学。他一直以为,顾铭夕的生活应该没什么问题,他有外公外婆、姨妈舅舅在身边,那些亲戚多少会帮他一些。顾国祥觉得,如果顾铭夕有一天真的碰到了困难,他一定会来找自己,所以,没有消息大概就是好消息。
在得知顾铭夕回了E市、并与庞倩谈恋爱后,顾国祥心中除了惊讶,更多的是不解,他不明白顾铭夕为何回来了却不与他联系,他知道自己对不起李涵,但并不觉得自己有对不起儿子,他养育了顾铭夕近二十年,已经尽到做父亲的责任了不是吗?
顾国祥承认自己以前对顾铭夕有些苛刻,有些疏离,但他现在已经在尽力地弥补了,他离了婚,短期内没有再娶的打算,那他的财产,以后不都是顾铭夕和顾梓玥的吗?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顾铭夕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而庞倩,在听到他想让他们帮着照顾顾梓玥六天的请求后,居然直接翻了脸。
偏偏那天顾梓玥又任xing地闯了祸,令顾国祥很没面子。在收到庞水生送来的请柬时,他真的不想去参加婚礼了,他想,他是新郎的爸爸,爸爸不到场,一对新人一定会很尴尬,会被人背地里说闲话。中国人的家庭观念最重,顾国祥原本真的想借此惩罚一下庞倩和顾铭夕,可最后,他还是按捺不住,去了婚礼的会场。
那毕竟是他的儿子,亲生的儿子,他不想让顾铭夕被人笑话。
顾国祥搀着自己的老母亲走在婚宴大厅之外,宽阔的走廊上,竖了一排易拉宝,都是顾铭夕和庞倩的婚纱照。每隔几米就有一个镶着鲜花的指示牌,上面写着:欢迎光临顾铭夕先生与庞倩小姐的结婚典礼。
顾国祥看着一张张婚纱照——
庞倩站在湖边,头纱飘动,长长的白色婚纱裙摆铺了一地,顾铭夕则穿一身白色西服站在她身边,正侧着脸孔温柔地看着她;
庞倩穿一身红色秀禾装,挽着发髻手执圆扇,顾铭夕穿着红衣黑卦,坐在她身边,歪着头笑眯眯地打量她;
在一个体育场上,顾铭夕穿着衬衫仔裤坐在台阶上,眉头紧皱,一脸无奈的表qíng,庞倩也是一身休闲装,站在他身后,坏笑着扯着他两个耳朵。
……
顾国祥震惊于顾铭夕和庞倩从照片中透露出来的那份甜蜜和默契,更震惊于,他们的婚纱照,竟分毫都没有掩饰顾铭夕的残疾。
他原本以为摄影师肯定会帮着遮掩一下的,但是每一张照片上,顾铭夕的衣袖都是毫无遮挡地显露,哪怕西服袖子挺括,那空无一物的袖口还是会令顾国祥觉得刺目。尤其是那组休闲装的照片,顾铭夕居然还穿着短袖衬衫,他的空衣袖被风chuī得飘了起来,顾国祥死死地盯着那些照片看,那种久违了的羞耻得难以见人的感觉,又弥漫在了心间。
那明明是他的亲生儿子,但他就是过不了心中的那道坎。
顾国祥和顾奶奶走到了宴会厅门口,一对新人正在那里迎宾。这一天的庞倩格外漂亮,她妆容jīng致,穿一身洁白的曳地婚纱,头发松松地盘在脑后,一双眼睛亮如晨星,满面笑容地迎接着陆续赶到的来宾。
而顾铭夕,顾国祥觉得自己都快要不认得自己的儿子了。他身材高大挺拔,头发打理得清慡又时尚,浓眉下,是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
温和的眼神和唇边浅浅的笑意,正好中和了他略显硬朗的脸部轮廓和英气的五官。他穿一身质地jīng良的深色西服,内衬粉色衬衫,领间系一条棕红相间条纹领带,脚蹬锃亮的黑色皮鞋,整个人丰神俊朗,气度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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