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益没有同意我退演的要求,相反的,他的斗志似乎被我点燃了。他化身成了一位小提琴老师,想要从基础开始指导我,希望经过他的突击培训,我能和他一起为大家带来一场jīng彩的合奏表演。可结果,换来的只是我们一次又一次的争吵。
练到后来,我就随他去了,我依旧觉得我们是在làng费时间,但谢益显然不是这么认为。
据说,那一场演出很成功,多年后和戴老师通电话时,她都会与我聊起那一场合奏,说每年文艺汇演时都会被老师们记起。
对于那天的事,我的印象已经不深,记的最清楚的,就是我下台时,顾铭夕脸上的神qíng。
他并没有像周围的人那样激动,别人都在鼓掌,他只是守在我的琴盒边安静地等着我,眼睛里带着小小的惊艳,小小的赞许。
就是那么一点点晕染着光亮的眼神,令我想起了Arno。
我换好衣服回来,提起琴盒,问他:“顾铭夕,你觉得我的演出如何?”
“很好听。”他说,又qiáng调了一句,“真的很好听,我不是敷衍你。”
我偷偷地笑了,看到不远处正在候场的庞倩,问他:“我要去观众席了,你呢?”
他红了脸,轻声说:“我想再等一会儿。”
我点头:“行,谢谢你刚才帮我看管东西,我先下去了。”
演出结束了,我以为我和谢益再也不会有jiāo集,却没想到,这只是一个开始。
在我的人生中,第一次有一个男孩,执拗、狂热、青涩、执着地追求着我。
从一开始,我就明确地告诉过谢益,我不喜欢他。但是他似乎接受不了我的回答,或许,他根本就不相信我的话。
高二那年的六月,韩日世界杯正在如火如荼地举行,一天中午,谢益把我叫出教室,又一次对我表白。
“对不起。”我只留下这三个字,就要回教室,谢益却一把拉住了我的手,把我拖到了走廊到底的小阳台上。
他气势汹汹地问我:“肖郁静,你是不是喜欢顾铭夕?”
我抿着嘴唇,沉默地看他。
他说:“我就知道你喜欢顾铭夕!那天叫你来我家看球,你不肯来,我说顾铭夕也会来,你就同意了!肖郁静,你天天坐在顾铭夕身边,难道还不知道他喜欢螃蟹吗?全世界都知道他喜欢螃蟹!你会不知道吗?!你醒醒吧!他不会喜欢你的!”
我冷冷地看他:“谢益,你知不知道你很无聊。”
他一脸愤懑地瞪着我,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怒火。
我转身要走,他一把拉住了我,将我拉去了他的怀里。
然后,他吻了我。
2004年的圣诞节,我在北京,谢益给我打电话,说他和庞倩去Z城找了顾铭夕。
“没找到,是吗?”我问。
他“嗯”了一声,给我讲了他和庞倩打听到的事。
顾铭夕休学了。
这是我没有想到的。
“顾铭夕喜欢螃蟹那么多年,他失了踪,螃蟹才算是明白了自己的心。”谢益的qíng绪有些低落,“Jodie,如果有一天,我也失了踪,你会不会突然醒悟过来,噢,原来我喜欢谢益。”
我真的很不想伤害他,但是我必须要说实话:“不会。”
谢益在电话那边沉默了许久,最后低低地笑了一声,说:“我知道了。”
两个月后,他给我发邮件,附件是一张合影,他和一个可爱的亚裔女孩在迪士尼游玩。谢益说,这个女孩是他的女朋友。
可是,他的恋爱谈得并不顺利,这段感qíng只维系了半年,谢益和女友就和平分手。
后来,他又谈过两个女朋友,那时候我已经到了美国留学,他从美西飞到美东来看我,令我身边的人都误会他是我的男友。
我足够铁石心肠,对于谢益的私生活,从不作任何评述。
我没有立场,只是将他当老友对待。
这些年来,我一直按部就班地照着自己的计划在往前走,考上国内最好的大学,选择一个喜欢的专业,去国外的优秀学府深造,我一步都没有踏偏,并且打定主意,读书期间不谈恋爱。
算起来,我已经有四年没回国了,爸爸妈妈倒是来纽约小住过。这一次chūn节聚餐时,我碰到了久未见面的亲戚朋友,他们都说我变化很大。其实,我只是留了长发,学会了化妆,并且懂得如何选购适合自己的衣服。
我觉得他们都误会了,似乎觉得以前的我很个xing,很特立独行,是那种与众不同的女孩。事实上,我和大家并没有什么不同。我已经27岁了,如果完全不打扮自己,大概就会成为别人眼里的科学怪人。
吴旻给我打电话,说高中同学要聚餐。刚巧那天我家里也有聚餐,就推辞说不去了。
我和吴旻念高中时jiāo流并不多,一起到北京念大学后,关系反倒亲近了起来。他是个很纯粹、很简单的人,在美国时,我时常与他在网上聊天,已经成为了不错的朋友。
吴旻说,这一次的聚餐顾铭夕也会来,大家已经八年没见到他了,希望我尽可能地参加。
我想了想,说,好,把时间地址给我吧。
挂下电话,我坐在桌前发了会儿呆,居然,已经过了八年了。
我记忆里的顾铭夕,还是一个18岁的少年。我和他坐在靠窗的课桌边,午后温暖的阳光洒进教室,令我昏昏yù睡,我趴在桌上小寐片刻,眼睛越过手臂看向身边的他。阳光披洒在他的肩头,空气里有无数尘埃在飞舞,他浓密的黑发在qiáng光下泛出健康的光泽,我能看到他修长又优美的脖子,后颈处雪白的衬衫衣领,还有皮肤上小小的绒毛,鬓边滑落的汗珠。
午休时间,天气闷热,教室里的吊扇哗哗地转着,我们这个角落几乎扇不到一点风,但是我的心里却是一片平静。
顾铭夕从来不午睡,大概是和他的身体有关,大家都在休息,他却依旧在做题。
我看着他的侧脸,看着他脸上那细微的表qíng,微微拧起的浓眉,轻缓地眨动着的眼睛,挺直的鼻梁,还有那双薄薄的唇。
有时候,汗水滑下脸颊,他感觉到了,会侧低下头耸动着肩膀擦去,残肩扭动时,他的空衣袖就会大幅度地晃动起来。
他会不着痕迹地往我这里看一眼,也许是不想让我看到他略显láng狈的动作,所以,每当这时,我都会闭上眼睛,装作在睡觉。
这样的一幕场景一直都刻在我的脑海里,每到夏天,我总是会记起那cháo湿的午后,汗水浸透衣衫,浑身黏黏腻腻。
我也曾经这样偷偷地看着一个男孩,在我18岁的年纪。
手机铃音突然响了起来,我接起电话,居然是林伟祺。
“Jodie,有没有打扰你?”他问。
“没有,有什么事吗?”
“阿喵生病了。”林伟祺的语气里满是歉意,“可能是突然换了环境,它有些受惊,外加我给它吃了一点其他牌子的猫粮,所以,它似乎得了急xing肠胃炎。”
“要紧吗?”我问,我养阿喵快两年了,它还没生过严重的病。
“有些呕吐,还有些腹泻,不过我给它用了药,暂时没什么问题。”林伟祺说,“我觉得,还是应该打个电话和你说一下,对不起,没能好好地照顾阿喵,不过我会争取在你回来之前,让它恢复健康。”
我想了想,说:“Virgil,不用勉qiáng,我相信你已经很好地照顾我的猫了,万一,我是说万一,它病qíng恶化,死了,你也不用太过意不去,我不会怪你的。”
林伟祺似乎有些无语:“Jodie,阿喵只是得了肠胃炎。”
“你会打这个电话给我,说明qíng况还是有些严重的,对么?”我说,“Virgil,尽你最大的努力去医治它吧,如果阿喵要死了,你帮我和它说一句,我爱它。不过要用中文说,它已经听不懂英语了。”
林伟祺愣了一会儿,说:“Jodie,你有男朋友吗?”
“嗯?”
“你要是有男朋友,他怎么能受得了你的怪脾气?”
“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
我说:“幸好没有,如果你有女朋友,她怎么能受得了你的爆脾气。”
林伟祺:“……”
我竟然有些不开心,因为林伟祺说我是怪脾气。
我承认我不是那种左右逢源的人,哪怕是现在,在我工作的机构中,我和同事们的关系也不亲近。她们聚餐,去酒吧喝一杯,我很少会参加,宁可回到我的小屋抱着阿喵看书。
但是现实总是会稍稍地磨平人的棱角,我并不想成为人们心目中的怪咖,事实上,我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个普通女人,只是有些社jiāo无能。
几天后,我去参加了高中同学聚餐,没想到路上堵车,我竟然迟到了。
推开包厢的门,里面很是热闹,那一桌子人在看到我后,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
我笑着说:“怎么啦,不认得我啦?”
他们都站了起来,记忆里那些年轻稚嫩的脸庞,现在都有了一些变化,我看到了顾铭夕,他穿一身米色衬衫,下着黑色西裤和黑色皮鞋,成熟英俊,已经不是我记忆里那个有着雪白衣领的少年模样了。他与时尚靓丽的庞倩站在一起,非常登对。
我也看到了谢益,依旧是个闪闪发光的公子哥儿形象,餐桌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和他很少说话,只看到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红酒。
后来,谢益喝多了,我决定送他回家,并且和他谈谈。
在酒店门外,谢益抱着树杆大吐特吐,庞倩贴心地为他买来一瓶水,我回过头,看到顾铭夕站在不远处。
寒风中,他穿着一件短款的灰色大衣,整个人透着一股沉稳的气息,接触到我的目光后,他微微一笑。
趁着庞倩在谢益身边,我走到了顾铭夕面前,冰凉的风一阵一阵地chuī过,我们彼此对视,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最后,还是他打破沉默,问:“你博士毕业后,打算回国发展吗?”
我摇头:“我估计,近十年,我都不会回国发展了。”
他眉头微皱,说:“刚才听你和吴旻在聊天,抱歉,我现在英语不是很好,我好像听到……你们在聊假肢?”
这方面的话题,我几乎都是用英语和吴旻沟通的,我抬头看着顾铭夕的眼睛,没有躲藏,平静地回答他:“是的,我跟着我的导师在开发智能假肢,主要是上肢假肢。现在的下肢假肢已经很先进,很完善,对人体的代偿效果非常好,但是上肢假肢还远远达不到代偿人类手臂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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