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倩着急地问:“那要是一中也不答应呢?”
“不答应,我也没办法。”顾铭夕垂下眼眸,侧过头看着自己肩下空瘪的衣袖,说,“但我想,总有一家学校愿意收我的吧,我又不会给他们添麻烦,对吧?”
庞倩麻木地点点头,不知该怎么安慰顾铭夕,想了半天后,说:“顾铭夕,你加油。到时候你去一中见老师,就说,你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会一起考进来,学校可以帮你们分一个班,那个人可以和你做同桌,帮助你的日常学习和生活,不用麻烦其他同学的。”
顾铭夕愣愣地看着她,嘴角抽抽,有些不确定地问:“你说的……不会是谢益吧?”
“神经病啊!我怎么会叫谢益去帮你啊!”庞倩伸手去拧了把他的腰,拍拍胸脯说,“我说的是我呀!笨蛋!”
顾铭夕被她掐疼了,脸上却笑得十分开怀。
他们就这么愉快地约定了中考要报考哪个学校。
或许是时来运转,一中的招生老师在看过顾铭夕的成绩单、并看他现场演示用脚写字、翻书、穿衣等生活技能后,表示愿意接纳他。于是,初三下填志愿时,庞倩和顾铭夕都填了E市一中。庞倩并没有特别关心谢益报哪里,毕竟,谢益要是填广程,填九中,或是填二中三中五中,庞倩都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
不过,当她得知谢益如他所说的那样报考了E市一中,她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中考在2000年6月举行,6月底时,成绩发放,庞倩和顾铭夕都考得很理想。尤其是顾铭夕,他不仅考了源飞中学的第一,还是辖区内几所初中的第一。
7月初,各个高中的录取分数线公布,庞倩顺利地考上了一中,她打过查询电话后,迫不及待地跑去隔壁,抓着顾铭夕的准考证号,帮他也打了一遍查询电话。
顾铭夕哭笑不得:“我成绩比你高好不好,你都考上了,我能考不上?”
“别吵。”庞倩仔细地听着电话里的提示音,最后欢喜地笑起来,“顾铭夕顾铭夕,咱俩都考上一中啦!”
顾铭夕也很高兴,说:“我们应该庆祝一下,我请你去吃麦当劳吧!”
“先别忙着吃!”庞倩乐呵呵地说,“我先去问我爸爸,我真的考上重高了,他是不是应该遵守承诺呀!啊啊,顾铭夕,我好开心啊,到年底,我们在新房子又能做邻居了呢!”
顾铭夕连连点头:“等你爸爸给了你确切消息,我请你去吃大餐!”
但是,他一直没有等来庞倩的消息,暑假里,庞倩三天都没有踪影。
顾铭夕去501敲门时,金爱华给他开门,说:“铭夕,我们家有点事,你先别找倩倩玩,过几天我让她去找你。”
顾铭夕很担心庞倩,但是金爱华都这么说了,他能怎么办呢,只能悻悻然地回了家。问问李涵,她似乎知道些什么,但就是不肯说。
顾铭夕见到庞倩时,已经是知道录取消息后的一个礼拜。
庞倩来他家,他的父母都去上班了。庞倩在顾铭夕面前呆呆地坐了好久,顾铭夕也没催问她,只是安静地陪着她。最后,庞倩说:“顾铭夕,你能不能陪我去一个地方。”
他们走了好远好远的路,问了很多路人,才找到了一趟公jiāo车。
车上没有空调,闷热得像一个罐头,顾铭夕汗如雨下,庞倩却坐在他身边,傻愣愣地像个木头人一样。
沿途风景从繁华到荒凉,甚至还出现了几块田畈地。顾铭夕惊讶地看着车窗外,公jiāo车晃晃悠悠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总站,顾铭夕和庞倩下了车,触目所及,一片空旷。
天上的太阳明晃晃地烤着大地,顾铭夕的嘴唇都gān得起了皮,他眯起眼睛看看四周,又侧着脸,下巴蹭了蹭肩头,抹掉了一些汗,回头看庞倩,说:“找人问个路吧,我也没来过。”
庞倩点点头,两个孩子在路上走了10分钟,才见到了一个建筑工人打扮的男人,顾铭夕上去问了路,庆幸没有走错。
他们沿着男人指示的方向找到了目的地,那是一片正在施工中的、极为开阔的厂房。而厂房边上,则有几幢施工完毕的高层建筑,浅米色的外墙,咖啡色的窗台,设计得极有质感,崭新的房子在阳光下清晰得就像广告上的效果图,那一扇扇玻璃闪着光,晃花了庞倩的眼睛。
顾铭夕和庞倩站在这几幢建筑的楼下,一起仰头看,看了一会儿后,庞倩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顾铭夕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不停地劝着她,哄着她,问她怎么了,哪里不开心,庞倩就是不回答,只是大声地哭泣。
她足足哭了10分钟,才渐渐停下来,用手背抹掉眼泪,转头看顾铭夕,顾铭夕满身满脸的汗,神qíng担忧而焦急,见庞倩终于冷静下来,他松了一口气,说:“庞庞,你不要哭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和我讲。”
“顾铭夕。”庞倩抽抽噎噎地看着他,眼睛肿得像两个桃子,“你爸爸有没有和你说过,金属材料公司搬了新厂房后,要改制了。”
“改制?”顾铭夕摇头,“我不知道啊。”
“我也没听我爸爸说过,他们瞒了我好久。”庞倩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眼泪像断线珠子一般地落下来,“顾铭夕,我爸爸下岗了,前几个月就下岗了,他和妈妈怕影响我中考,一直都没和我说。现在我考完了,他们才告诉我。所以……”
在顾铭夕越来越沉郁的眼神里,她说:“所以,顾铭夕,咱们再也做不了邻居了。”
第一篇章【我又想起你】完
☆、第29章 父子对话
E市主城区的西北部被称为城西,是市政府新开发的工业园区,原本在市区里的大型工厂陆续都搬到了这里。工厂多了,人就多,人多了,配套的住宅区、医院、学校、公园、商场都得跟上。只是现在,这里依旧荒凉,还没有人气。
顾铭夕和庞倩站在空旷的大马路边等公jiāo车,车站只有一块牌,连着挡挡太阳的棚子都没有。庞倩不停地回头向远处眺望,这里高楼不多,几条街外,金属材料公司那几幢二十多层高的住宅楼,就变得格外醒目。
庞倩望着阳光下那几幢浅米色的房子,那些房子真漂亮啊,还带电梯,顾铭夕说里面的每一套房面积都很大。他们之前站在那房子下面时,隔着栏杆看到小区里有个公园,公园里甚至还有一条溪,溪边有凉亭假山,种着许多的树。显然,金材公司造这些住宅楼花了不少的钱。
可是,这一切都已经和庞倩无关了。
庞倩很想不通,这个公司怎么会这么无qíng,它有钱将公司宿舍造得这么高档豪华,怎么就没钱留下她的爸爸呢?
从电视里、报纸上,庞倩明白了什么叫下岗。她的爸爸庞水生,18岁进工厂,工作了25年,原本以为会像其他的国企员工一样,做到60岁安稳退休,甚至于,他是电焊工的特殊工种,还可以在55岁提前退休。
可是现在呢,他43岁了,因为长年从事电焊工作还落下了一身的职业病。他没有学历,也没有其他的特长,丢了这一份铁饭碗,庞倩完全不知道爸爸以后该怎么办。
公jiāo车摇摇晃晃地进了站,庞倩和顾铭夕上了车。她执意要坐在最后一排,顾铭夕只能默默地跟着她。
车子慢慢地向着市区开去,庞倩坐在窗边,看着窗外萧瑟的街景,忍不住替顾铭夕担起心来,问:“这里离市里好远,顾铭夕,你将来怎么上学?”
顾铭夕也是第一次来这里,他的方向感要比庞倩qiáng许多,明白新房子所处的位置的确离E市一中很远,中间甚至还要经过一个城乡结合部似的城中村。
这样的距离,一定是不能骑自行车的,太危险了。顾铭夕想了想,说:“只能坐公jiāo了。”
“你一个人坐公jiāo车啊?”庞倩皱着眉头看他,“而且还得转车,早上公jiāo车又特别挤,你行不行啊?”
“那你说怎么办?”顾铭夕凝视着她,问。
庞倩思索了一下,想不出任何办法。
顾铭夕问:“你爸爸工作的事,还有商量余地吗?他有没有找过我爸爸呀?”
“我不知道。”庞倩闷闷不乐,“我爸爸已经有两个多月没去上班了,我每天上学,也没发现。中考考完我待在家,我爸爸每天还装着样子去上班,我都不知道这么热的天,他都跑哪里去了。要不是我去问他拿新房子的事,他和妈妈还不打算告诉我呢。”
顾铭夕说:“这样说来,时间也没有很久,不知道你爸爸的手续有没有办,这样吧,等下回家我去问问我爸爸,看看还有没有挽回的办法。”
庞倩惊喜地看着他,说:“真的吗?你爸爸会帮忙吗?”
“我爸爸和你爸爸从小就是好朋友啊。”顾铭夕笃定地说,“我爸爸现在在厂里职务挺高的,这点儿忙他应该会帮。”
庞倩高兴极了,心里又升起了希望,连声说:“顾铭夕你真好,你真好!你真是太好了!”
晚上,顾铭夕站在顾国祥书房门口,抬脚小小地叩了两下门。
顾国祥说:“进来。”
顾铭夕肩头推开房门,走了进去,顾国祥坐在书桌前,桌上摆着一台台式电脑,这是他半年前找人组装的,花了一万多块钱。
顾国祥看都没看顾铭夕,手指头在键盘上敲个不停,顾铭夕走到他身边,看到屏幕上是一篇文章,密密麻麻的都是字。
他问:“爸爸,这些字都是你打的吗?”
顾国祥翻了一页手边的书,没有抬头:“对,都是我打的。”
“好厉害啊。”
顾铭夕由衷地赞叹着,顾国祥抬头看他,问:“找我有事?”
“嗯。”顾铭夕站在顾国祥身边,低眉顺眼,就像个听话的学生面对严苛的老师,他问,“爸爸,我会不会打扰你?”
“不会。”顾国祥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说,“我刚好也有点累了。”
顾铭夕笑了一下,说:“是这样的,爸爸,今天白天,庞倩和我说,庞叔叔下岗了。我看庞倩很伤心,所以想来问问你,庞叔叔的事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听到儿子的话,顾国祥惊讶极了,惊讶得眼镜拿在手上都忘了戴。惊讶了一会儿后,他笑了起来,问顾铭夕:“是庞水生叫你来说的,还是庞倩?”
顾铭夕一愣,摇头:“不是他们叫我来说的,是我自己想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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