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同学都说她超常发挥,运气好,只有顾铭夕知道,庞倩是真的下了苦功的。这一年来,她每一次模拟考都在进步,所有的努力都在高考时爆发,良好的心理状态又帮助了她,所以,能取得这个成绩,是必然。
顾铭夕甚至觉得,要是再给庞倩半年时间,说不定她能考过600分。
他一直都没有对庞倩表白,他试探过,总是得不到好的反馈,顾铭夕突然觉得自己胆子也挺小的,不就是对她说句“我喜欢你”么,怎么感觉比解一道奥林匹克数学题都难。
分数线公布后,过两天就要填志愿了,戴老师把顾铭夕的高考成绩传真到了上财的招生办公室,一直都没得到回复,顾铭夕焦急地等待着回音,同时,他也在寻找着和庞倩jiāo流的好机会。
填志愿的前一天,顾铭夕鼓足勇气去了隔壁501,金爱华给他开了门,顾铭夕问庞倩在不在家,金爱华说她去奶奶家玩了。
顾铭夕说声谢谢阿姨,刚要走,金爱华叫住了他,她问:“铭夕,倩倩和我说,你和她打算一块儿考到上海去?”
顾铭夕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嗯。”
“铭夕……”金爱华扒着门,yù言又止,“有些话阿姨很早就想对你说了,你和倩倩都长大了,她也是个18岁的大姑娘了,你俩整天混在一起,会叫人说闲话的。阿姨不反对你们一起考去上海,但是,到了那边你得有分寸,不能老和倩倩在一起了,要是让人误会你是倩倩的男朋友,就不好了呀。你是个聪明的孩子,阿姨说的话,你能明白吧?”
顾铭夕默默地回了自己家,他坐在书桌前发呆,桌上摊着两张毕业照,一张是高三(1)班的合影,另一张是没有分班前的高一(2)班的合影,拍照时,戴老师把之前分出去的同学都喊了回来,庞倩来得晚,直接站在了第一排的角落里,笑嘻嘻地拍了照。
顾铭夕站在最后一排男生们的中间,他穿着白色的衬衫,一堆人挤在一起,倒也看不出他的特别。
他的右脚搁上了桌子,脚趾夹起照片仔细地看着,他的心里想到了母亲的话,又想到了之前金爱华的话,顾铭夕有些郁闷,心里不禁起了一股不服气的念头,他抬头看到自己的书架,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主意。
金爱华打开房门时,发现门外站着的又是顾铭夕,不同的是,他歪着脑袋,脸颊和肩膀夹着一个相框。
亮闪闪的水晶相框,看着就是很高档的样子。
金爱华帮他拿下了相框,顾铭夕说:“阿姨,这个相框麻烦你帮我jiāo给庞倩,她那天问我要的,说要放毕业合影。”
金爱华低头打量手上的相框,正面玻璃的位置夹着一块硬纸板,没有照片。她点头:“哦,好,谢谢你啊。”
庞倩在奶奶家吃过晚饭才回到家,金爱华把相框递给她:“铭夕给你的。”
庞倩一愣:“咦?他给我这个gān吗?”
“说是你问他要的。”
“我什么时候问他要过啊,我就是很久以前说这个相框好看。”庞倩撇撇嘴,把相框丢在了桌上。
晚上7点,家里电话响了,庞水生喊庞倩接电话,她接起来:“顾铭夕你有毛病啊,在隔壁还要打电话。”
顾铭夕问:“你拿到相框了吗?”
“拿到了呀。”
“你试试换上毕业照,看看大小合不合适。”
“啊?”
“现在去放一下照片,好吗?”
“哦……”
他的语气很严肃:“你答应我,现在就去。”
“好。”庞倩觉得他好奇怪,随口就应下了。
他笑了:“嗯,那我等你消息。”
挂下电话,庞倩回了房间,拿起那个相框拆起了背板。没想到背板上有一个地方特别尖锐,庞倩的手指头一下子被划破了,血也流了出来。
“好疼。”她吸着自己的手指,客厅里的电话居然又响了,庞水生喊:“倩倩,电话!”
庞倩懊恼地跑出去,拿起话筒就喊:“顾铭夕你烦死了,我手指头都……”
“是我啦。”另一个年轻男孩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螃蟹,晚上有没有空,出来打球。”
顾铭夕站在阳台上,看着庞倩下楼,骑车出门,他嘴边的笑意漫了出来,立刻也出了门。
他的心qíng是那么得愉悦,走起楼梯来都连蹦带跳,他打了一辆出租车,赶到了E市一中边上的小公园。正是初夏,还不到8点,公园里人并不少,锻炼的老人,玩耍的小孩,散步的夫妻……顾铭夕走到他与庞倩时常坐的那张长椅前,他坐下来,心里有些紧张,一会儿后又站了起来。
他想庞倩骑车过来还需要时间,算一下,大概再过10分钟,她就能到了。
可是,10分钟后,她没有来。
20分钟后,30分钟后,她一直都没有来。
公园里的人逐渐散去,顾铭夕开始担心。他走出公园,找了一个小卖店的公用电话给庞倩家打电话,店老板看着他空dàngdàng的袖子,帮他拨了号码,最后把话筒夹在了顾铭夕的脸颊下。
电话是金爱华接的,她说,庞倩出门了,好像是去找同学玩。
顾铭夕愣住了,问:“阿姨,她拆了那个相框了吗?”
“拆了呀,你和她打过电话她就去拆了。”
顾铭夕:“……”
他又走回了公园,继续坐在那长椅上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色越来越暗,公园里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顾铭夕心里明白,这一晚他也许等不到他要等的人了,但是他又不愿意放弃,只是倔qiáng地坐在那里。
这个小公园里留着许多他和庞倩的记忆,无数个落日时分,他们并肩坐在这张长椅上,她舔着左手的雪糕,又把右手的蛋筒递到他嘴边。
他甚至还在这里帮她讲过题,那时候他们不同班,又不是邻居,顾铭夕就只有趁着放学后,在这个公园里为她讲几道题。
不知道等了多久,他的腿上被蚊子咬了好几口,他毫不在意,只是像尊雕像似的坐在那里,偶尔抬头看看夜空。
天上是浓厚的云层,看不到一颗星,也看不到月亮。这天晚上很热,一丝风都没有,空气里有浓浓的湿意。晚上10点多时,云层里的水汽终于积蓄不住,溢了出来,一滴一滴的水珠欢快地落下,打在树梢上,又弹到了顾铭夕的肩头,浸湿了他的衣衫。
转眼之间,整个城市下起了瓢泼大雨。
街上的车都打起了双跳灯,骑车或步行的人纷纷抱着脑袋狂奔着避雨,久违的雨水消散了暑意,温度降了下来,哗啦啦的雨声还掩盖了许多声音。
没有人知道,在这城市一个小小的社区公园里,漫天大雨落下,一个19岁的少年独自一人站在雨中,他浑身湿透,身体颤抖,雨水模糊了他的眼睛,混合着另一种透明的液体,滚滚而下。
生平头一次,顾铭夕没有克制自己的感qíng,这里空无一人,风雨jiāo加,他站在雨中,放纵自己痛哭了一场。
晚上11点,顾铭夕浑身湿透地回到金材大院,他去了车棚,看到了庞倩的车,他站在她的车前微微地笑了一下,转身上楼。
高考志愿在6月26到28日之间进行,顾铭夕和李涵一直等待着上财的消息,但最后,招生办的老师给戴老师打了电话,说实在无法保证能录取顾铭夕,他可以填志愿,但不排除学校会退档。
听到这个消息后,顾铭夕思考了一个小时,对李涵说:“妈妈,我决定填B大。”
那个相框被庞倩丢到了抽屉里,因为它扎伤了她的手,也因为她没有把合影摆出来的习惯,总之,庞倩完全忘记了这回事。
她把志愿jiāo给钟老师后,跑去四楼找顾铭夕,顾铭夕和周楠中出去上厕所了,谢益看到庞倩,溜出来和她聊起了天。
“喂,你有没有告诉他你填的哪里?”谢益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脸上带着揶揄的笑,“他要是知道你填了上财,大概会高兴死吧。”
庞倩脸红了:“我还不一定能被录取呢,我查了下前几年上财在我们省的录取分数线,每年都比一本线高起码50分。我就算被录取,估计也得专业调剂,我填的专业可热门了。”
谢益问:“你填的什么?”
“金融工程。”
“估计悬。”
“是说呀!”庞倩捧着脸颊懊恼不已,“一时间脑子发热就填了,到时候被发配去个超冷门专业就完蛋了。”
“也不一定的,看运气。”谢益笑着安慰她。
这时,顾铭夕和周楠中走了回来,他看到庞倩和谢益在那里说笑,眼神一下子就黯淡了下来。庞倩转头看到他,说:“顾铭夕,你志愿填好了吗?”
“填好了。”他答。
“填了哪里?”
“B大。”
谢益和庞倩都愣住了。
庞倩难以置信,问:“B大?”
“对。B大。”
“等等等等,B大是哪儿的呀?”她又转头问谢益,语气里带着侥幸,“B大是上海的吗?”
谢益摇头:“不是,是Z城的。”
“Z城?北方?”庞倩又转过头来看顾铭夕,两只眼睛瞪得滚圆,“顾铭夕,你表格已经jiāo了?你开什么玩笑啊!你是在耍我吗?你……”
“我没有手,上财不肯要我。”他很淡很淡地说了这一句话,见庞倩脸色变得惨白,他说,“我没有耍你,庞庞。我耍谁,都不会来耍你。”
尽管他这样讲,庞倩还是生气了,她气得不想去理他,躲在家里哭了好几个晚上。她气的是顾铭夕说都没和她说一声就填了B大,那么远的B大,她从来都没有了解过那个学校,对父母说想改志愿,直接被否决。
金爱华说:“Z城那么冷,你一个娇滴滴的南方小姑娘,到那里去吃也吃不惯,住也住不好,以后回来工作都难找!”
庞倩郁闷了好多天,渐渐的想通了,她在地图上寻找Z城的位置,和E市、和上海都隔了好远的距离。她想,她得存钱,以后可以去那里找顾铭夕玩。她还想,反正到了寒暑假,顾铭夕也会回来。不过就是四年,去掉毕业实习,也许只要三年半。三年半,时不时地就能和顾铭夕见面,这么一想,她心里舒服了许多。
庞倩是个乐天派,她才不会因为这样的分离而害怕退缩。她抱着膝盖在chuáng上发呆,心想,还有两个月,她还有足够的时间,有些话,她一定要在开学前说给顾铭夕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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