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寒假快结束,他们一家才风尘仆仆地回来。
顾国祥一家进大院的时候,庞水生刚好在阳台上抽烟,他朝着屋里的庞倩喊:“倩倩,铭夕回来了。”
正赖在chuáng上看连续剧的庞倩一下子跳了起来,穿着拖鞋就冲了出去。
下到三楼时,她听到了楼道里传来的脚步声,一会儿工夫,顾国祥一家就到了她面前。
庞倩看到顾铭夕,他走在顾国祥身后,穿着一身崭新的羽绒衣,头发却有些乱。见到庞倩,顾铭夕愣了一下,开口喊她:“庞庞,新年好。”
“新年好。”庞倩向顾国祥和李涵也问了好,几个人一起走到五楼,见庞倩一直扭扭捏捏地跟在他们身边,顾铭夕对顾国祥说:“爸爸,我去庞倩家里玩一会儿行吗?”
“去吧。”顾国祥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拎着拉杆箱进了屋。
顾铭夕要跟着庞倩进501时,李涵突然叫住了他,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塑料袋递给他,顾铭夕脸颊一红,歪下脑袋夹住了袋子。
两个孩子来到庞倩房间里,庞倩迫不及待地问他:“顾铭夕,你究竟去上海gān什么啦?”
顾铭夕一直歪着头夹着袋子,在chuáng沿边坐下后,他冲着庞倩眨眨眼睛,说:“这个是送你的新年礼物,你自己拿一下。”
“呀!我还有礼物!”庞倩开心地拿下顾铭夕脸颊下的袋子,掏出来一看,原来是一对鹅huáng色的发卡,她开心地说,“谢谢你,顾铭夕!”
“在上海买的。”顾铭夕的脸还是有点红,声音低低的,“你喜欢就好。”
庞倩坐到他身边,问:“你在上海,坐地铁了吗?”
“坐了。”顾铭夕点点头。
庞倩很羡慕:“好玩吗?”
“好玩。”顾铭夕说,“地铁很快的,一个站到下一个站,嗖一下就到了,就是……都在地底下,车窗外面什么都看不见。”
庞倩歪着头想象了一下,又听到顾铭夕说:“对了,我还坐飞机了。”
“飞机?!”庞倩张大了嘴,“你不是坐火车去的Z城吗?”
“嗯,后来从Z城去上海是坐飞机,买不到火车票,我妈妈又坐不来大巴,她晕车。”顾铭夕脸上有着小小的神采飞扬,“飞机看着挺大的,其实里面很小,一点儿也不宽敞。在飞的时候,声音很大,吵得很。哦!不过,飞机上有点心吃,还有饮料喝,是不要钱的。”
他絮絮地说着,庞倩听得津津有味,有时还cha嘴问几个问题。
两个孩子近一个月不见,似乎有着说不完的话,一会儿以后,话题就延伸到了彼此过年时的活动上。顾铭夕告诉庞倩他见到了久未见面的外公外婆,但是在北方,他们让他喊姥姥姥爷。他还说到北方的雪,那才叫真正的鹅毛大雪,地上能积起半米厚,一脚踩下去,直接没过膝盖。
“但是他们屋里有暖气,很暖和的,不像咱们这儿这么yīn冷。”他笑嘻嘻地看着她,“庞庞,chūn节时你都玩了些什么?”
庞倩挠挠脑袋:“我哪儿也没去,就是去亲戚家吃饭呗,拿回来的压岁钱,也都被我妈妈拿走了。”她突然想起一件极重要的事,扑到写字台上翻出了数学寒假作业,“顾铭夕顾铭夕,你作业做完了吗?赶紧借我抄一下!我要来不及了!”
“……”
顾铭夕离开时,庞倩又一次问他:“哎,你还没告诉我,你爸爸妈妈带你去上海,到底是gān什么呀。”
男孩子的脸又一次诡异地红了起来,低声说:“嗯……过些天再告诉你,好吗?”
“为什么?”
“我现在……还说不准。”他垂下眼眸,语气里有些紧张,“再过一个月就知道了。”
顾铭夕回来之后没多久,新学期就开学了,他没有守住自己的寒假作业,庞倩从他这里搜刮去了所有的数学试卷,用了一个晚上就抄全了。
她很快就忘记了自己在寒假时特别好奇的事,却在四月中旬的一天突然得到了答案。
那一天,顾铭夕和平时很不一样,有些兴奋,有些紧张,上课时他会顾自发呆,突然又会傻兮兮地笑起来,庞倩觉得莫名其妙,问他:“你怎么啦?”
顾铭夕摇摇头,他的右脚夹着一支活动铅笔,漫无目的地在纸上乱画,画了一阵子后,他说:“庞庞,今天晚上,你到我家来玩好吗?”
庞倩很奇怪:“为什么呀?”
“你就来一下子就好了,10分钟就行。”他的眼神里带着热切,“好不好?”
庞倩点点头:“行,那我吃过饭就过来。”
晚上,庞倩如约去到顾铭夕家,给她开门的是李涵,李涵脸上带着笑,说:“倩倩,铭夕在房里等你。”
庞倩觉得怪怪的,但还是推开了顾铭夕的房门:“顾铭夕,我进来喽。”
她侧弯着腰,向着屋里伸进了一个脑袋,只看到里面光线幽暗,一个人影站在写字台前,还遮住了桌上台灯的光。
庞倩知道那是顾铭夕,她很熟悉他的姿态,但奇怪的是,这一次看到他,她总觉得他似乎有哪里不一样。
她走了进去,站在顾铭夕面前,看到男孩子有些紧张的面容,还有额头上密密的小汗珠,她才发现他与以往不同的地方。
顾铭夕的双肩下,多了两只手臂。
他特地穿了一件长袖衬衣,抬头挺胸地站在庞倩面前,胸前居然还系着红领巾。庞倩记得这件衬衣,顾铭夕以前穿它的时候,衬衣袖子永远都是空瘪地垂在身侧的,可如今,他的样子就像班里任何一个小男孩一样,四肢完整、健康挺拔,甚至于他比他们都要来得好看、jīng神。
庞倩愣愣地看着他,顾铭夕也一直眼睛亮亮地看着她,看了一会儿后,他又低头看看自己两只僵硬的手,抿了下唇,说:“这是我寒假在上海定做的假肢,我爸爸说,明年要上初中了,他叫我穿着假肢去上学,会好看一些。”
庞倩抬起手来,去摸了摸他的左臂,顾铭夕一直低头看着她的动作,隔着袖子的面料,庞倩只摸到了一片硬邦邦的东西,她甚至还敲了一下,梆梆地响。
然后,她又去拉他的左手,顾铭夕始终没有动。庞倩感受到他冰冷坚硬的手掌和手指,很不舒服的感觉,令她想起百货大楼橱窗里可怕的假人。
庞倩呆呆地站了一会儿,问:“顾铭夕,你的手能用吗?”
“……”他沉默片刻,摇头说,“好像不能。”
“吃饭、写字、拿东西,一点也不能用吗?”
他眼里的光彩逐渐黯淡下来:“不能,我爸爸说,这样子好看。”
“……”
顾铭夕很努力地笑了一下,露出两颗小虎牙,语气轻松,声音里却带着一丝颤抖:“庞庞,你觉得我这样子好不好看?”
“不好看!”庞倩收回手,撅起嘴,嫌弃地说,“有什么好看的啊,两只假手,一点用都没有!难看死了!”
她居然还后退了两步,皱着眉头瞪着一脸失望的顾铭夕:“我回去了,你明天上学最好别戴这玩意儿,太恶心了!”
“……”
在他出声以前,她已经转身打开了门,头也不回地跑了。
后来,庞倩再也没见过顾铭夕的这两只假肢,她甚至没有仔细看清它们的样子,也不知道它们是如何连接到顾铭夕的身体上去的。她只知道,顾铭夕听了她的话,头一次拒绝了顾国祥的要求,坚决不戴这两只假肢上学。
顾国祥气得要命,有一次他喝了酒,甚至因为这件事而重重地打了顾铭夕一个耳光。
他怎么能不生气,原本,他已经找关系托门路为顾铭夕选择了一所教学质量优异的民办初中,对方校长同意接纳顾铭夕,但条件之一是要顾铭夕佩戴假肢上学。这样子,至少可以让这个孩子进出校门、及在教室以外活动时,看起来比较正常,没那么可怕。
可是现在,一切都搅huáng了。
顾国祥冷冷地看着顾铭夕,说:“你知道求知小学对应的初中是哪一所吗?是源飞中学,你知道源飞中学每一年考上重高的学生比例是多少吗?不超过五分之一!顾铭夕,今天你做下这个选择,就别再指望我以后会来管你。”
男孩子倔qiáng地扭开头,说:“你本来就没管我,我手没了以后,你从来都没去给我开过家长会。”
顾国祥怒不可遏,扬起手就给了顾铭夕一个耳光,顾铭夕难以掌控身体平衡,连退两步,整个人撞到了墙上。
他疼得头晕眼花,李涵则抹着眼泪,死死地拉住了顾国祥。也只有在家里,在自己的妻子和儿子面前,顾国祥才会如此失态,他伸手指着顾铭夕,气得声音都发了抖:“你、你说什么!”
顾铭夕好不容易站稳脚步,他低下头,左脸颊蹭了蹭自己的左肩,火辣辣地疼,他轻声说:“爸爸,我愿意去读源飞中学,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考上重高。还有,不仅我会考上重高,我还会让庞倩也考上重高。”
他一直都垂着眼眸,都没去看顾国祥,最后,用更低的声音说道:“爸爸,我不会叫你丢脸的。”
一年后,顾铭夕和庞倩从求知小学毕业,顺利地升入了距离金材大院3公里远的源飞中学。
☆、07、源飞中学
源飞中学是一所老牌中学,它拥有初中部和高中部,按照学区划分,求知小学毕业的孩子大部分都会升入源飞中学,另有一些则选择考去民办初中,或是jiāo赞助费去其他学区更优质的学校读书。
顾国祥说的没错,源飞中学的口碑的确很不好,金材大院的家长们甚至称呼它为垃圾中学。大院里还有过这么一个故事,两个成绩相仿的男孩同时小学毕业,甲男孩的家长jiāo了赞助费让儿子去好一些的初中念书,乙男孩则直接升入源飞中学。初中三年,甲男孩在班里一直位于中游,而乙男孩却始终维持在全班前五,乙男孩的家长因此很是骄傲,认为甲男孩家花的那几万块钱根本就是打水漂。
结果中考时,两个男孩都正常发挥,甲男孩顺利地考上了一所重高,乙男孩却只够到了普高的分数线。乙男孩的家长诧异地去学校打听,才知道儿子班里40多个人,考上重高的竟然只有一个。
从那以后,源飞中学糟糕的升学率,便成了学区内家长们的一块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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