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静贵妃的这个想法很正确,若非她留在宫外,最终那半块玉佩,和容常曦身世的真相,或许将永远是一个谜。
容常曦沉默着,淑贵妃看着她,道:“本宫今日来此,乃是受人所托,想劝你一句,此生尚且长着呢,何必为一些小事所扰。”
“小事……”容常曦喃喃道,“这是小事吗?”
淑贵妃微微一笑,道:“本宫犹记得,彼时景睿病重,随时会夭折,而本宫的第二个孩子,没能出生便死了,太医还同我说,此生再无可能诞下龙子……那时本宫也觉得,天塌不过如斯。可如今你看。”
她伸手,指了指这屋檐下外头的天空,容常曦不由得顺着看去——
一片墨色的天际,依旧高远。
“只要天没塌下来,坏日子总会过去的。”淑贵妃道,“只要你自己不放弃自己。”
容常曦终于会意过来:“我的好皇弟虽人在千里之外,宫中却是有眼睛有手的……今日多谢娘娘劝解,不过我不会同福泉离开的。”
淑贵妃轻声叹息:“为何?胡达那般遥远,亦非我族类,若将来战事又起,第一个受罪的便是你。”
容常曦淡淡道:“我若是注定要受罪,在何处能躲得开呢?娘娘既信佛,当知因果更番,天命不可违。我曾试图违逆天命,最后落的如此下场,以后,还是算了吧。”
“你倘若就此放弃,又如何知道何为真正的天命?”淑贵妃摇头,“你只是不信穆王。”
容常曦顿了顿,道:“我不信任何人。”
她不知留下来,淑贵妃还会说什么动摇她的话,于是容常曦不再停留,大步往外走去,才发现自己带来的荟澜和两个小太监都被挡在了一边,嘴里还塞着布条,难怪方才一点动静都没有,淑贵妃就悄然进去了。
容常曦连发脾气的力气都没了,只觉得自己便似飘忽的羽毛,曾经在空中飘荡,愚昧到几乎忘了自己是谁,当风停了,她落在泥中,才发现谁都可以轻松地踩上一脚。
她现在才发现。
她早该发现的。
见她出来,荟澜立刻挣扎着发出了“呜呜”的声音,淑贵妃的几个宫人看见她,倒是没有阻拦,直接将荟澜嘴里的布给扯了出来,荟澜呸了两声,想要指责那几人,却又有些不敢,容常曦心中酸涩,又不免怀念起从前,赵嬷嬷和尤笑,哪里会轻易由得人这样欺负……
从前,又是从前!
容常曦对自己时不时回想从前的行为深感恶心,她摇摇头,对荟澜摆手,荟澜便担惊受怕地跑了过来,容常曦道:“他们没伤着你们吧?”
荟澜摇摇头,颇有些委屈:“殿下……”
她还指望容常曦能为自己出出头,可容常曦只是道:“走吧。”
淑贵妃从衡玉园里走了出来,道:“康显殿下请留步。”
容常曦忍着怒意,道:“还有何事?”
“天色已晚,寒风侵袭——殿下还是坐歩辇回去吧,莫要受了风寒,去和亲的路上,怕是更要遭罪。”淑贵妃道。
***
容常曦坐着歩辇,心神不宁地回了昭阳宫,却见昭阳宫灯火通明,全然不似她离开时的模样,她心慌地走入昭阳宫,却见明瑟殿外立着两名太监,一名正是何公公。
何公公见她来了,亲热地行礼道:“殿下可算回来了,圣上在里头等了许久啦。”
何公公是皇帝最相信的内监,他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但依然对容常曦十分客气,从不跟红顶白,想来,这也是他能历经多年而仍坚守在皇帝身边的原因之一。
容常曦茫然地点点头,伸手拂了拂头发,又拍去方才因为烧纸钱粘在身上的灰尘,以免发丝凌乱,衣冠不正。做完这些,容常曦心头又有些想要嘲笑自己——从前她见父皇时,何曾想过衣冠是否正,发丝是否乱?她什么样,父皇也从不责怪。
而如今,难道她整洁干净地去见父皇,父皇便会心软,重新将她当成自己的女儿么?
容常曦走入明瑟殿,明瑟殿内自从那次大火之后,殿内便从不点灯,在横梁上悬挂了许多东海夜明珠用以照亮,无论日夜,皆如白昼,那道明黄色的身影正立在容常曦最为喜爱的一面赏鞭墙上,上头都是各色各样极为罕见的鞭子,容常曦这一世不怎么碰了,上一世却是十分喜欢的。
听见容常曦的脚步声,他回过头来,看着亦比从前苍老了一些,容常曦低下头,行礼道:“参见父皇……参见皇上,吾皇万岁。”
“呵。”皇帝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你既还是康显公主,那便依然可称呼朕为父皇,明日你便要走了,这半日,也没什么称呼好改的。”
容常曦咬着唇,轻轻点头,皇帝又望着明瑟殿中的各类稀奇珍宝,目光落在角落一株高高的玉珊瑚上,道:“朕还记得,有一回你在朕的御书房玩闹,看见了那尊玉珊瑚,觉得十分好看,朕赏给你,你又怕放在福康殿内被人给乱碰,这才有了明瑟殿。”
以那玉珊瑚为始,无数奇珍异宝如流水一般送入这并不大的明瑟殿之中,如同康显公主这一生所受的无穷无尽的圣宠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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