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取得轻松,我却饱尝灵魂被撕裂的苦楚,犹如人类遭受刀劈剑砍、骨肉分离之痛,硬生生将我劈成两半。但整个过程我心中所思所想都在一件事上,再如何痛楚,仿佛也飞快地就过去了。
然后,我清晰可见自己只剩淡淡一缕魂魄,像是风吹一吹就要散了。
魂魄与灵力不同,没了就没了,不可能再修回来。我不知幽冥拿我这魂魄是又要去修炼什么逆天法术,当然也可能,我灵力低微,要这半副魂魄才能抵得上那具重塑肉身,总之他的意思是,我不会立时消散,但今后如果遇到伤害或被法术击中,那魂飞魄散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不过在人间我也遇不到什么伤害,所以我尚且还是可以做个自由自在的幽灵,但是大半的法术我已无力再施展,甚至包括借光影写几个字这样微小的法术。
幽冥离开之时,居然还很突发善心地出言提醒我,不要再与凡人有何瓜葛,否则随便一个天谴下来,我这虚弱的半副灵魂定然挨不过去。
其实不必他说,我也做好了与那人一刀两断的准备。
我自然知道,他有这一世的寿命,而我或许永永久久地会以幽灵的身份在人间游荡下去,或许不知何时就突然消散了,也未可知。我当然是不介意看着他度过这一世人生,慢慢变老,直至死去,我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我还要在他身边保护他,不允许他受任何伤害——如果哪个敢让他不能寿终正寝,我定然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我的确迷恋他的外貌,但无论他变成什么样,无论要我看多久,我想我都是不会腻的。倒不如说,他不论什么年纪,都自有其不可抵挡的魅力。
但我终究不可再与他纠缠下去,那样于我于他,均无益处。
他如今对我的喜欢,未必能持续很久,即便……爱得深刻,此时分开,也只是一时之痛而已。长痛不如短痛。
如此,我也可留得一缕魂魄,继续过我的闲散日子,逍遥人间。
若我执意与他在一起,有违天道,届时万一发生什么,我魂魄俱散,便连默默守着他度过这一世也不再可能,而且,无法再在他危难之时替他消灾挡难,这是我绝不愿看到的。
监视夫君的第二百三十二天。
夜雨淋湿了宫殿,打湿了庭院中茂盛的芭蕉树叶,成串的雨水顺着叶尖落下,穿透我虚无的灵魂。
深绿的叶片上水光明亮,映照得我的魂体如同散发着森森寒气的透明冰凌——当然,只有我自己可以看见。
我在皇宫里徘徊已有十来日。
回到皇宫之后,我得知那日我“骤然暴毙”——也就是我仓促被抓回那个世界——之后,夫君在行宫又留了几日,最终带着一应侍卫随从回到皇宫,顺便捎回一位沉睡美人——就是“我”的尸体。
我为了彻底断绝与夫君的关系,也为了让他不再对我有何念想,因此特地在完成与幽冥神的交易后又过了大半个月才回到人间,又重返皇宫。
这十来日里,我依然重操旧业,拿起十年如一日的监视工作,每天围着皇帝陛下转悠,不放过某人的一举一动。
通过与大臣们的谈话,以及他每日处理的政事,我得知南方战局早已由他布置稳妥,捷报频频传来;自云枞遇刺之后,云国实力大减,国内人心不稳,已呈乱象,一时间自然不可能再有入侵我国的余力,因云枞是在大朝境内遇害,谈判时我们按礼节赔赠部分金银,便算和谈成功,云国使团随后立即被遣送回国。
夫君的性格从来都是泰山崩于前也要先一手硬撑住,同时另一手不慌不忙将当下所有政务处理完毕,再去考虑是任其崩塌还是拼死一搏,看他短短几日将眼下纷乱局势一一平复也能知晓了。更别说区区一点儿女私情,能对他造成多大影响?
起先我的确是这么想的,甚至心里还有一丝不该有的失落。
直到我渐渐察觉他越来越长久地、几乎整夜整夜地对着那空有躯壳的女子出神。
作为一位君王,他其实很年轻,然而这几日,我却感觉到他明显较以往深邃而成熟了许多,更散发出一种帝王与生俱来的冷冽气质,更让我觉得,多看他一会儿都会感到哀伤。
这些日子,他时常理政至深夜,却仍不休息,有时,他会如同丈夫对待挚爱一般,一点点抚过那沉睡女子的脸庞颈项,可眼中却十分空洞,有时又似漫无目的,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他总是遣退所有侍从,独自坐在寝殿里,如同等待着什么明知永远不会到来的期盼。偶尔,他会用几近诱哄的语气轻声道:“你没走是不是?乖,你出来可好?陪我说说话。”
更多时候,他会将自己灌得烂醉,一喝就是一整夜。
这几日我实在看不下去,每晚到了夜深之时,便用尽仅剩的力量,在他身上下个昏睡咒,才能让他逐渐睡去。否则,我真担心敌国压境内忧外患也没把他怎么样,结果他却不幸让我给害死了。
譬如此刻,他站在窗边许久,惊雷乍现之时,我清楚看到他苍白到略微干裂的唇色和毫无生气的眉目。我就靠在窗外,而他站在窗内,但他不可能看得见我。那绝望疲惫的眼神,让我唯恐他会这么一直等下去,赶紧又对他施了个昏睡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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