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可信可不信,乱七八糟一堆,不怎么能听得懂,可是她倒是不像在编谎话,她看起来很真切,我更愿意选择相信她,可是看着她丢掉那扇门,开始在门前空地上焦躁地来回踱步的样子,我更加确信,她的确是如同我第一眼印象,是一个衰老并且神志不清的女人,我对这样的人有些好奇,是的,凡是跟常人有一丁点不同的,我都好奇,因为常人实在是太乏味了,而我不就是为了逃避那种乏味才来的通川吗?
我没有什么可说的,只能连连点头,时不时应和一下而已。可是她说起来就没完没了:“工厂就都是罪恶的,是在吸工人的血,要把我们这些人榨干,然后像橘子皮一样丢掉,不,不,连橘子皮也还有用,只有没用的,像我这样的没用的……”我打算离开了。
“有机会就逃走吧,不要呆在这里,不要踏进这个地方,别人拼命想摆脱的命运,怎么还有人好奇往里跳啊?”她一下子扑上来,攥住我的一只手,然后把我紧紧地拉住,我本能地几乎要跳起来,她是失常了,刚刚不还好好的吗?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令这个妇人受了刺激呢?
“我的天呐!”我感觉自己的手指就要在她钢铁一样的手掌里被捏成粉碎,于是我大叫一声,拼命挣脱,像我平生见过的最狡黠的老鼠一样飞快地溜走了。
每个人的泥淖
到这时候,我在通川呆了大约一个月的时间,平时我教教书,日子过得很舒坦,这里的学生跟云岗比起来也并没有差在哪里,他们都很聪明,也同样努力。我跟易立变得越来越熟,可是他很少来我这边的办公室,尽管和我带同样年级的学生。从其他老师那里我很容易了解到,他现在在总务处得到了很好的差事,教书方面也许要松懈一些,可是没有关系,语文这样的学科,一众老师都是默认了的:即使再拼命地教学生,也只会是事倍功半,就是说即使没有老师教,大概也差不到哪里去。在高中,越是接近高三,对于语文的轻视程度就越高,这也许跟语文不容易提分有关系,怪不得他们。
易立看样子对于那些轻视是了然于心的,他好像也不在乎,我想,那种过分理想化了的老师总有一天会归于某种中庸的状态,也许就是易立的这种状态吧,我不知道我算是哪一种,可是我的心,好像也并不全在教书上面。我时时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空虚,在云岗的时候我以为是我对教书育人的倦怠导致的,可是现在我发现,换了一个环境似乎还是这样。易立和我不一样,他对于想要的似乎是孜孜以求,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我跟他越来越熟,我想也许是因为我们对对方都不够了解,但是有着同样的好奇,他在言语间不止一次提及对我调换工作的质疑,他不能明白好好的为什么要学流水向低处流动;而我,虽然一次也没明说,可是我对他婚姻很感兴趣。
当然,不能加以曲解,我不是对这个人,仅仅只是对他经历过的情感有一定的兴趣。我没有见过将师生恋请付诸实践的,我原以为这些虚无缥缈的、甚至可以说为道德所排斥的情感是不能用于实际生活的,我也许很可笑,痴迷这些八卦一样的东西,可是我在第一次见过那位易太太以后就在想一个问题,她是为什么可以在上百的学生中获得老师的注意的呢?仅仅因为她的清秀,易立看中了她?
易立有时会在中午吃饭的时候端着盘子坐到我的身旁,有时候襄思会跟着,大多时候不会;也有时候下午到学校来的很早,而我一般中午是不会回家的,要我坐公交还不如在办公桌上稍稍趴一会儿,更何况我不是班主任,下午大多时候上了课就能回去了,休息时间还是很充足的。两点以前,他很有可能出现在我的座位旁边,如果我睡着了,他会将他的椅子挪近来坐着,然后等着,我时常感到抱歉,可更感到困惑,我不知道他在等什么。
有一次我醒过来的时候,颈子酸得厉害,正要活动活动,我看见他坐在经常坐的位置上看一本书,于是我悄悄站起来,探身去看,是一本《伊斯坦布尔假期》,我笑了,然后他发觉我在笑,把书开着搁在腿上,问我:“你笑什么?”
我歪了一下脑袋:“现在正是午休的时候,看书不会觉得困吗?”
他直起脊背:“是我打扰到你了吗?那实在是对不起……我只是想找个地方清静清静……”
他看我向他连连摆手,把腿上的书阖起来,正面对着自己,看上面黄色的标题:“你是不是笑我看的书过于肤浅了?”
“我想,书没有肤浅不肤浅之分吧?看自己喜欢的书,做不勉强的事情,将深度这种东西忘掉不是更快乐吗?”
他脸上出现跟平时大不一样的笑容:“你也是这样想的吗?我觉得这本书很有趣,虽然在逻辑上会有不合理的地方——”
“可正是这样才成就了它的浪漫不是吗?”
他点点头,将书扔到自己的办公桌上,然后转回来看着我:“你对新工作适应起来还挺快。”
“只是换了个地方而已,”我苦笑一下,转移话题说道,“刚刚你说你是想要清静,难道家里不是最清静舒适的地方吗?”我想我有些冒昧,因为这样的话头往往是对家庭的抱怨的一种暗示,我这样提出来问他,也许跟我那种抑制不住的好奇心有些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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