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这已经是袁氏第二次和她的酒杯过不去。
俗话说事不过三,只是她实在想不通,袁氏和孟老太君争锋相对,说句话都恨不得夹枪带棒,每次受到牵连的都会是她。
连枝矮身拿着绢帕替她擦拭,江窈朝上首欠了欠身:“容我回去更衣。”
郑太后朝她点头,倒是许皇后欲言又止。
从正殿出来,走在冗长的廊道上,江窈刚折过弯,迎面便碰到赵嬷嬷。
“可是母后有什么吩咐?”她问道。
赵嬷嬷苦口婆心道:“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若是袁氏往后再有贸然莽撞的举动,殿下大可不必忍气吞声。”
她觉得许皇后的用词实在不严谨,她不过是当时没有吭声,到许皇后眼里居然成了忍气吞声。
江窈显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哭笑不得道:“知道了。”
连枝跟着自家公主一路进寝殿后,江窈忽然将她拉到一边:“我不习惯使唤这么多人。”
“奴婢明白。”连枝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阵仗,除了以前凤仪宫的贴身宫女,还有今天许皇后新拨过来的。
服侍着江窈更完衣,由着她盘着腿在美人榻上歪了会,前殿的人来传过几次话,连枝提醒她:“殿下,太后娘娘催您过去点折子戏呢。”
江窈耸搭着眼睫,心不在焉道:“你先去替我点吧,我随后便去。”
连枝犹豫半晌,江窈干脆竖起手指头给她打包票:“你信我。”连枝无奈,只好依她说得去办。
连枝前脚刚走,江窈便搜刮出一柄宫灯,循着依稀的记忆抄小径去了西苑。
一泓清潭映月晖,月白风清的堤岸,工匠们特地仿江南园林构造而建,江窈从上午匆匆瞥了一眼后便念念不忘。
她百般无聊数着踩过的鹅卵石种类,止步在一树枯荣前,粗枝大叶的树干,将她整个人遮掩得严严实实。
江窈刚准备抬脚,不远处传来一阵轻声碎语。
她暗叫倒霉,自己每次捱不住想离宴逛一逛,似乎总被她撞上些私密之事。
江窈心一横,宫灯被她小心翼翼扔在地上,她索性捂住耳朵。既然是私密之事,她不去听总不会惹祸上身。
新建的公主府,她这个主人才第一天迁居,有人如此熟捻的挑在这里会面,可见是大内中人,再不济也是和光熙帝有诸多瓜葛的。
事实证明,她的猜测准了一大半。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什么人?”
江窈面前的树干有过几分晃动,她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看到脚下荧光泛泛的宫灯,她才意识到不妥。
她这破绽也太明显了些,钱荣发不免唏嘘,他再次发问道。
江窈在他这声尖声细语的嗓音里听到一丝熟悉的味道,她大大方方的探身出来,果然是在御前侍奉的钱荣发。
“钱公公。”她当然没什么好害怕的,横竖她一个字都没听到。
但她没有料到,这年头做贼的都不会心虚,钱荣发朝她哈腰道,眼风却一个劲的刮向她,摆明是在敲打她:“公主殿下?”
夜色里,钱荣发的身形愈发让人毛骨耸立。
江窈陡然生出一种心有余悸的感觉,光熙帝用人的眼光,简直无力吐槽。
她大气不敢出一下,屏气凝神,挪着步子准备开溜。
天有不测风云,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江窈脚下打滑,绊在坚硬的石块上,水面上映出她的倒影。
四下响起萧瑟的蝉鸣,连绵起伏。
等江窈再回过神来,她已经被人捞到怀里。
她稀里糊涂的眨眼,朦胧的月光交织在假山里,顺着玄纹靴看上去,生得极其风流韵致的眉眼,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足以颠倒众生的一滴泪痣,他的眸光紧锁着她,若有所思。
除了谢槐玉还有谁。
江窈鬓边的珠花微颤,她下意识合起眼睫。
装聋作哑,企图蒙混过关。她出了一掌心的细汗,他颀长高大的身躯泰山压顶似的笼罩着她,她甚至觉得快喘不上气。
她在怕他,仿佛以前在他面前张牙舞爪的人不是她一样。
谢槐玉端详着眼前差点失足落水的小姑娘,当真值得她吓成这副模样?
黛髻峨峨,修眉联娟。蝶贝羞羞答答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里,吐露着泛白的花蕊悄然飘落,别有韵.致。
她身上是玉色绣折枝堆花的襦裙,楚腰上束着一条长穗流苏的宫绦,一直垂到膝盖以下的位置,随风拂动。
“小殿下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谢槐玉的声音清冷。
其实是有的,比如假意告诉他,今日的事她一定守口如瓶不会说出去。
江窈转念一想,天地良心,她确实一个字都没听到。可是她没有想过,她虽然没有亲耳听到,却亲眼所见,谢槐玉和太监首领钱荣发私交甚好,这已成了铁一般的事实。
“你往后能不能别再欺负我?”她睁开眼睫,却始终不敢抬眼看他,连声音都被她藏着掖着,难得的轻声细语,尾音上都打着颤。
谢槐玉却听得格外仔细,一字一顿几乎钻到他骨髓里。
江窈事后每次回想起来,都会忍不住对临危不乱的自己肃然起敬,她觉得自己这一辈子的情商估计全花在这句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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