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衍便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不能再劝了。如果再劝下去,张家人一定以为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主薄,所以才不害怕失去一切。而陆相倒不至于如此狭隘,但他本就不是遇到大事时能够勇于承担的性子,先前静妃之事便是如此,原本一直占据上风的陆家因此被邓家这样的后来者占居了上锋。
还真是可惜,许衍一直觉得青州兵败邓家失势之时,正是胶东王取太子而代之的绝佳机会。这个时机稍纵即逝,将来又不知会在何时了。
许衍能发现的时机,胶东王自然也观察到了,他装傻隐忍了这么多年,从宫里挣脱出来,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局面,最擅长的就是抓住机会。
此时胶东王正端坐于文澜阁正殿,不动如松,但其实他根本没有看进案上书中的任何一个字,他在等待消息。
留福终于回来了,「王爷,陆相下朝时与张宗同行,接着许衍和张慎行也都告了假去了相府。相府里我们的人传信来说他们在密室里谈了一个时辰左右,张家父子与许衍便一同出来了,张家父子回府了,许衍却并没有直接回许宅,而是又去了金水河旁。」
许衍不过是文澜阁里一个小小的主薄,但是胶东王知道他早已经是丞相的心腹,参与许大多事秘事,因此对他一向十分关注,即使在人手很紧张的时候也专门派人盯着他,现在可用的人多了,他对许衍的整个行踪几乎了如指掌。
金水河是贯穿京城的水流,自西北进入,东南流出,皇宫、皇子府第以及高门大户家中的活水皆自金水河引入,就比如文澜阁后面的月湖和小河都与金水河相通。许衍常去的地方是城西北那一带,人烟较少,也很荒僻,他每每心里不痛快时就喜欢去那里,一直坐到快宵禁时才回家,也不理陈氏的质问直接到书房睡下。
每逢这个时候,就说明许衍心情十分差。
「看来丞相没有听许衍的建议,」胶东王轻轻叩着案几,「许衍这个人嘛,表面看起来文弱,却心硬如铁,且身怀大志向。又有许家因邓太尉而灭门之事,对邓家恨之入骨。眼下的时机,他一定想把握住将太子拉下来,打压邓家的气焰。」
「还真是可惜,」留福便道:「虽然陆相若是要上奏废立太子,定然会举荐长沙王,但只要将太子拉下来,削弱邓家的力量,对我们都是有利的。」
胶东王一笑,「许衍的意思未必是要举荐长沙王。」
「难不成他会举荐王爷?」留福就惊叹一声,「可陆家毕竟将二小姐嫁到了长沙王府呀!」
「在关键的时候,陆相连亲生女儿都不顾,哪里会在意一个孙女?」胶东王摇摇头,「当初陆相之所以一定要将二小姐嫁到长沙王府,是因为赵家向长沙王提出联姻,他只有拿出嫡孙女才能表现出十足的诚意。而许衍之所以要举荐我,是他觉得我取代太子更容易成功,而且比长沙王更容易控制。」
「那么丞相为什么没有同意?」
「我的外祖父不是不相信许衍,只是他一向不够决断,明明他最早跟着父皇起事,也是父皇最大的助力,但却被后来的邓家居上。」
陆相的确太过谨慎了,据说当初皇上起事时,本要推陆相为主的,毕竟当那时皇上的家世、声望都远远比不了陆相,可是陆相却畏首畏尾坚决回绝了。后来皇上几次遇到挫折时,他亦时常有自保之举,让皇上对他生了嫌隙,倒宁愿相信没有多少城府的邓家。
皇后、静妃之事与此亦是一脉相承。
想到这里留福便赶紧道:「不管怎么样,如今诸位皇子里王爷声望最高,朝臣们谁不看在眼里,就是丞相没有接纳许衍的提议,可他近些时候对我们亦比过去要亲近,与过去冷若冰霜完全不同了。」
「他正打着脚踏两条船的主意呢。」
「踩着两条船,尽早要翻!」留福评价,又道:「我们是不是借此机会将许衍招到麾下?我虽然讨厌他,但总要承认他的确是个有本事的人。」
胶东王也承认,但是怎么也不肯招揽这个人,因为他更讨厌许衍,非常非常讨厌!不是因为他将陆二小姐从自己手中硬生生地抢走——若论这一点,他其实还感谢他呢,毕竟自己因此娶到了王妃,比陆二小姐好上百倍千倍;也不是因为他为自己陪读时不够尽心——平心而论,那时自己为了迷惑皇后的人故意做出种种痴态,他能一直忍耐已经不错了,还替自己中了毒;更不是因为王妃曾与他定过亲,毕竟他们没有成亲,而且就算成过亲又算什么,王妃还是王妃,只看王妃不愿意嫁给他一定要退亲,就足以让他心里妥妥帖帖。
真正让胶东王介意的是,他知道许衍并没有忘记王妃。当时他在月湖边已经果断放弃王妃去救陆二小姐,就不应该后悔!明明许衍已经娶了陈征事的女儿,可心里还惦记着王妃,心里烦闷时就去金水河边,其实就是把那里当成了月湖,毕竟金水河的水与月湖的水一脉相连。
所以尽管胶东王知道许衍有本事,应该招为已用,而且也明白这事并不难,许衍平生所谋不过两件事,一为许家报仇,二成就一番功业,只要让留福向许衍示意自己成功了,他所谋求的自然水到渠成,他便一定会来效忠自己。但是胶东王就是不肯点头,甚至他还一直压制着许衍,让他一直留在主薄的位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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