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求人的话叔父就是死也说不出口的,就像当初自己建议将衣裳撕开结绳从客栈里溜下来时,他也觉得有辱斯文一般。他果真是世家子弟,总低不下头,到了真难的时候宁愿以身殉节,但是素波却不是,她要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云哥儿见素波灿然一笑,又说得如此可怜,纵是铁石心肠也会动情,况他一向好心,同情之心由然而生,想了一想,「也罢,并不差这一日,我带你们找何老太太。」说着便引他人向府里走去。
素波拉了叔父赶紧跟上,丞相府的门槛可真高呀,比素波的膝盖还要高,她提起裙子一步跨了进去,几乎听到自己心里的那块大石头呯地一声落到了地上的声音,从此后叔父和自己就安全了!
松了一口气的素波再回过头去看邓十九,原来他此时已经发现了自己,正向这边奔过来,却又被人拉住停在了半路,满脸踌躇,他毕竟还是要顾忌丞相府的!
从到这世上起,素波第一次心怀大畅,这些天受的气全部烟消云散,见周围无人注意,向他竖起中指,又狠狠地呸了一口!
一转身心情绝佳地追上了云哥儿和叔父。
只要自己不出府,邓十九抓到,他就拿自己无可奈何了!
因为已经抱住了相府的粗腿,从此再不必过着朝不保夕、担心吊胆的日子,素波蓦地生出了好奇之心,便有心思向两边看了看。
毕竟自从穿越到这个世上来之后,素波就过着颠沛流离的逃难生活,总算逃到了京城,原以为靠着江阴徐家的余荫和叔父的才学能谋得容身之处,不想却又遇到了邓十九,更是惶惶然,如今才是第一次收拾了心情真正去了解她所到来的世界。
除了一进门急急绕过的青砖雕花大影壁,素波当时没来得及仔细看以外,自穿到甬道,她便用参观古迹的细致目光认真打量着见到的一景一物:路是青砖铺的,平整宽阔,两旁种了花草树木,红纱灯笼在树稍间隐约可见,虽然现在没有点亮,却完全可以想见到了夜晚时会有多古典美。
再一抬头,便又见一座画栋雕梁的阁楼——这是素波到这个世上见到的最高建筑,竟有三四层楼高;也是她见到的最精美的建筑,飞檐斗拱,正如前世在照片上见到的,忍不住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及走得近了,又见阁楼旁一座宏伟的殿堂,虽然不若那阁楼高,但却十分庄严,宽阔的正殿、长长的东西侧殿、殿门前十数阶台阶,真是气象万千……
当然素波也只看了外面,就从这些宏伟的建筑后面绕了过去,一直到了西殿的后面,云哥儿才将他们引到一排低矮的小房前,叩了叩一处房舍的木门,叫了声,「何老太太!」
里面走出来一位老妇,花白的头发梳理得十分整齐,寻常的绢布衣裳干净合体,面容十分慈祥,笑着与云哥儿打了招呼,又问:「何事?」
云哥儿便笑道:「这是文澜阁新来的徐先生,原说好明日来见陈征事的,可他们没有住店的钱了,求着我先带他们进来,何老太太看看能不能先帮着安置下住处?」
何老太太便转过头来看到徐家叔侄,见他们衣着破敝,仅挽着两个小小的包袱,怎么也掩不住穷困潦倒的落魄,她原就是极温和良善的人,心里立即升起了同情,就柔和地笑道:「院子都是现成的,有什么不能的?」又抬手抚了抚素波的头,「好个可爱的小姑娘!」却又看出她头上绑的白色麻布绳,叹道:「正在居丧?」
徐宁点头,「我们是江阴徐家的,原本家里就不成了,又遇到了水灾,只逃出了我们叔侄两个。」
何老太太是经历世情的,因此全都明白,这叔侄二人在江阴活不下去了才到了京城,又没奈何谋了到文澜阁抄书的活,于是到了这里,因此点了点头,却又道:「我知道江阴徐家,前朝时还真是煊煊赫赫呢。」
徐宁听何老太太知道江阴徐氏,又赞江阴徐氏的煊赫,便立即有了精神,平时苍白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红润,拱手道:「夫人是哪里人氏?」
何老太太便苦笑了一声,「我夫家原籍冀州中山郡。」
徐宁便行礼道:「原来是中山何家,失敬失敬!」
素波心里觉得好笑,何老太太虽然亲切善良,但是明显不再是什么世家的夫人,只看她如今的装束十分平常,而且又住着这样的小院子,管着这样的杂事,虽比徐叔父和自己体面些,究竟与世家夫人相差太远了。
大家既然都已经混到了如此的地步,完全不必要再讲什么门户了吧!
可是她也了解,一路上便时常唠叨着江阴徐家的叔父终于遇到了一个知道江阴徐家的人该有多激动,而且他还知道冀州何家!
何老太太虽然摆手笑道:「什么冀州何家,早已经灰飞烟灭了,我们如今不过托身丞相府里度日而已!」但很显然也与有荣焉,他们这些旧世家还是相互认同的。
何老太太与徐家叔侄寒暄了几句,便转身回房取了一把钥匙,带他们到隔了两三个门的一处小院,打开院门道:「这里正空着,你们便先安顿下来吧。」
一旁的云哥儿见状,便笑道:「既然如此,明日一早我就来门前接徐先生去文澜阁见陈征事,倒也便宜。」说罢转身就要走。
徐宁赶紧叫住他,将手又伸进袖袋里掏钱,可是他却忘记最后剩下的几个钱已经给了看门的,因此摸了又摸,却摸了个空,便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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