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暄知道,自己不正常。
上辈子,他那个“暴君”的名声得算是名副其实,一点儿都不冤枉。
可是,经历了他上辈子的种种,若是还能活下去,就算是圣人,也会变成一个怪物吧?
生父只想让他当个废物,嫡亲的兄长的想要他死,生母也想要他死;舅家背叛了他,投靠了他的政敌,屡屡试图置他于死地;曾经把酒言欢的至交好友,要么因家族政见而反目成仇,要么就零落在了内乱倾轧里,仅剩的一两个,也因为他的地位尊崇而日渐疏远;唯一能让他觉得心中安宁的心上人,最后也离他而去。
得知萧蕴“死讯”的那一刻,他的心死了,几乎要撑不下去了。
半生纷扰,至亲反目,至爱“离世”,摆在他的面前的,只有一个冰冷冷的皇位,还有破碎支离,凋敝惨淡的大秦江山。
他把自己锁在了寝宫里,对着心上人的画像,水米未进地枯坐了两天一夜。
朝臣和心腹们在外跪求他走出寝殿,以大局为重,主持朝政,可是,他的心里却没有一丁点儿的感觉,仿佛这世间的风起云涌,悲喜爱恨,都和他没有半点儿关系了。
最后,还是自小跟着他的內侍全忠了解他,冒险抱来了萧蕴留在帝都的女儿。小女孩刚失了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把他从寝宫里拉了出来。
他已经失去了萧蕴,不能让她留下的唯一一点儿骨血,活在人命如草芥的乱世里。
秦暄自认是个“暴君”,却从不是个昏君。
在位的那十年,他平边患,定内乱,艰难地把濒临碎裂的大秦江山一点点拼整齐了,比不得开邦立国的先祖,怎么也算的上一个“中兴”之君。
他死后,魂魄盘桓于世,听见朝臣们给他定的谥号是“昭武”二字,算是上谥中不错的了。
可皇帝做得好不好,和他是不是脾气好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上辈子最后那几年,他常常陷入不可自控的暴虐状态,动辄杀人毁物,焦躁欲狂。
现在,这种状态似乎也随着他的重生,又降临到了他的身上。
眼前的血色一路漫进了心底。
头痛欲裂,身体里的血液似乎都在沸腾,迫切地要冲出他的身体,把整个书房都染成一片冰冷沉暗的血色,就如他上辈子登基的那一日,凤仪宫前,被生母的鲜血染成红色的青石阶。
前生的噩梦,他以为已经摆脱了,却在突然之间,悉数翻涌出来。
少年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扣在书桌上的手指嵌进了桌面,指甲缝里血迹斑斑,在泛黄的经书上,留下了一道道醒目的红色划痕。
忽听一个熟悉而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五表哥,我在这里,一直都在!”
仿佛有一股冷泉兜头泼了下来,眼前的血色,心中的暴虐骤然消退了下去,再度恢复清明。
秦暄回过神来,惊觉自己正紧紧抱着萧蕴小姑娘,渗血的手指在小姑娘白色的衣裳上留下了一个个血色爪印。
內侍全忠正提心吊胆地站在门口,见他醒来,立即跪了下去,颤声道:“殿下,要不要请御医来一趟?”
秦暄稍稍放开了萧蕴小姑娘,只见书桌上血迹斑斑,一片狼藉,而他的双手十指都在渗血,顿时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小心地瞧了瞧萧蕴脸上的神色。
小姑娘的脸色有点儿发白,眼睛水润润的,隐有心疼之色,但并未因他放松了束缚而逃走。
他方才的模样,应该挺骇人吧?
难为这小家伙没被吓哭,还敢在这时候靠近他,出声抚慰他。
他也没被心底的阴影彻底左右,竟然在根本没伤人的情况下就恢复了清明神智,真好!
上辈子,这时候靠近他的人,不是死了就是伤了。
随即心底一沉,冷目看向全忠:“谁准你把晏晏带过来的?”
全忠战战兢兢道:“殿下,您……方才唤了郡主的名字。”
还喊着不许人家离开,那疯狂的模样,看得他心头发寒,可自己唤不醒秦暄,又不敢惊动旁人,只能冒险抱了康华郡主过来。
秦暄疲惫地摆了摆手:“这事儿不许外传,取伤药来吧,不用惊动御医。”
“可殿下,您的身体安康最是要紧,不能……讳疾忌医。”
秦暄淡淡摇了摇头,讽刺道:“没用,我这是心病,那帮子御医,只会给我开安神助眠的汤药,半点儿用处都没有。”
上辈子,他看过不知多少御医,但没一个能让他和正常人一样。
那等安神助眠的汤药服多了,不见效果,反而让他的精力越来越不济,等下一次的发作的时候,只会变本加厉。
全忠犹豫了一下,低头应声:“是!”心里却在琢磨,要不要暗地里把这事儿透露给韩皇后,让韩皇后派御医来,给自家主子诊治。韩皇后是殿下生母,总不会害殿下吧?
秦暄一眼就瞧出了全忠心底的小九九,冷声警告:“若是敢把我的事情透露给皇后,你就给我卷铺盖走人吧!我身边不留主意太大,擅作主张的下人!”
全忠身子一颤,忙道“不敢”。
秦暄微微颔首,和颜柔声地对萧蕴道:“晏晏,你先回房,我一会儿就去看你,还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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