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声响起。
童悦长吁一口气,“孟老师,时间到了。”
家子们纷纷站起,却没有cháo水般拥过来。
校门外有学生拥过来,个个脸胀得通红,有人沉默,有人欢喜,有人埋头走路。
家长也不问,只笑盈盈迎上去。
实中qiáng化班的学生出来了,他们没有着急走向家长,而是向孟愚和童悦走来。他们举起手掌,与孟愚相击,而对于童悦,不管男生女生,都是扑过去,抱了抱。
谢语似乎考得也不错,抱过童悦后,看到一边的赵清,悄悄挤了下眼,没等讲话,就被妈妈拉了过去。
赵清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好不失落。
李想是最后一个过来的,他对孟愚点点头。童悦微笑地看着他,朝他伸出手,他轻轻一拉,手搭在童悦的腰间。
“如果回到原点,我仍愿意做童老师的学生。”他在童悦耳边哑声说。
然后,他轻轻放开童悦,双目幽深。
童悦失笑,“听着很有创意,下面继续这样发挥。”
李想微微闭了下眼睛。她可能以为他是在借题发挥,他今天的作文真的是这样写的,不过,文中的“她”不是他的老师,也没有二十八岁。他们在合适的年纪对的时间相遇,那时“她”就没有任何理由推开她。他写道:不管是回到原点,不管是穿越到未来,他永远只想遇到“她”。
这篇文章在这一年的高考中拿了满分,被各大报刊选载,这是以后的事。
身后传来两声清咳,几人回头,苏陌和教育局的几位科长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
“孟老师现在轻松了。”苏陌拍拍孟愚的肩。
孟愚点头。
“小悦,你怎么一头的汗?”苏陌看向童悦。
童悦有点不自然,在同事面前,苏陌一向叫她“童老师”的。
可能是怀孕的缘故,这年的初夏,她觉得比哪年都热。“紧张的吧!”她自然解嘲。
“是不是半天都没喝水?”苏陌又问道。
没喝水的不是她一个。“我们都忘了。”她扫了下孟愚和赵清。
“走吧,前面有家饮品店,我陪你去喝点果汁。”
几位科长很有眼头见色,“苏局,我们过去看看。”他们指指一中的大门。
“不用,我还得回学校呢!”童悦轻声咕哝。
“喝完送你。走吧,我正好有事和你讲。孟老师、赵老师,我们先走一步。”
“啊,好的。”孟愚和赵清面面相觑。
童悦沉着脸,只得随他过去。
“别对自己苛刻,想怎样就怎样。走了一年半载,你以为还有几个人会记得你?人是为自己活的。”苏陌走在她的左侧,替她挡着行人。
“走?去哪里?”她没好气地说。
他轻笑,“去我们该去的地方。小悦,到上海后,我们首先布置婴儿室吧!”
她呆在阳光下,面白如纸。
“我的事我会处理。”
“小悦,我知道你心中有yīn影,你自幼生活在重组家庭中,很压抑,继父继母给人的感觉总有些别扭。我想过了,我们在一起后,这辈子只有一个孩子,就是你腹中的这个。对于我来讲,有你就胜过全部。如果你不敢相信,我去结扎,好吗?”
“不要再看了,尊重下别人。”孟愚推了推赵清。
“不是一次两次了,童老师不是这样的人,到底乍回事?”赵清质疑地拍拍脑门。
“苏局是童老师的师辈,能有什么?”
赵清竖眉瞪眼,“师生不可以恋爱吗?”
“当然不可以,乱了辈份,也乱了伦常。这太无廉耻了。”
“你太迂了吧,许广平也是鲁迅的学生,他们不是结婚生子了,你说鲁迅无廉耻?”
“那是特殊时期。”
“现在是二十一世纪,思想更得更新,姐弟恋、师生恋都很正常,只要他们真心相爱。”
“你gān吗这样激动,你不会喜欢上某位女生?”
赵清昂起下巴,“我……我只是不同意你的观点罢了……叶总?”
对街的梧桐树下,叶少宁木然地立着。一手拎着一大袋冰镇汽水,一手拎着一大袋可爱多。
站久了,温度又高,可爱多都融化了。袋子不完fèng,褐色的、粉红的、青绿的汁液从fèng隙里漏了出来,地上滴落了一团。
因为高考,这里jiāo通管制,车开不过来,他走了很久才到一中校门前。一抬头,看到童悦用手掌作扇,呼哧呼哧*着,不时还用舌舔下gān裂的唇。
他扭头就回,挑了最近一家超市,拿了瓶水往外跑。结账时,想想不对,孟愚他们都在,一会还有学生,他又进去,拾了两大袋喝的吃的。
当他走过来时,又和那次在丽江机场样,只看到苏陌和童悦离去的身影。
童悦停下脚,和一位学生家长说话。她的目光扫过来,行人那么多,她没看见他,或者她看见了也是匆匆掠过。
她与苏陌继续往前走。
“四季”饮品店,他看得见那鲜目的招牌,苏陌侧过身,让她先进去,然后欠*从外面挑了只卖相很好的木瓜,jiāo给店员,jiāo待她榨新鲜的果汁,加上牛奶,放一匙冰渣,搅拌,降温就可以,不能刺激到胃。
视线在汗水中氤氲湿热。
冲上去责问,再打一拳?
打了也没挽回她的心,只会将她推得更远更远。
他苦笑,收回视线,该和律师联系了。
“我只是路过。”他冲孟愚、赵清颌首,僵直着转身,在路边的垃圾筒边停下,将手中的袋中扔进去。
初夏正午的阳光,明亮刺眼。知了在枝头鸣叫,风中花香醉人、催泪。
他看着前方,走得飞快。
六月十日那天,童悦被qiáng化班的学生们堵在走廊上,班长带的头,“童老师,我们今晚去狂欢,天不亮不准归。”
“今晚我已经有约了,明天行不行?”童悦和他们商量。
“明天去岛上吧,游泳戏水、吃海鲜喝冰啤。”李想cha话道。
众人欢呼。
“我负责准备场所、食物,你负责把童老师押过去。”李想斜睨着班长。
班长拍拍胸膛。
童悦看着他们,真的有那么几份不舍。以后她还会遇到新的学生,但这一届对于她来讲,太特殊了。
晚上和她有约的是江冰洁,八号晚上就给她打过电话。她们见面的次数少,有时是她跑过去,从不为预先通知,有几次是江冰洁跑过来,也不知会一声。这是第一次江冰洁很慎重地给她打电话预约。
“没什么事,你试也考好了,过来吃个饭,就我们俩。”江冰洁恳求道。
她去了,带着果篮,还买了件连衣裙。
江冰洁腿修长,穿连衣裙特别漂亮。
江冰洁摸着裙子,欢喜不已,“我现在有点胖,不知能不能穿得上?”
“可以的。”童悦目测过她的尺寸。
面馆好象停业了,桌椅归置在一边,厅堂显得宽阔,里外打扫得很gān净。
饭菜端上来,差点落泪,都是童悦儿时最爱吃的,握着筷子的手不禁有点抖。
江冰洁不住地给她夹菜,笑盈盈的,仿佛特别开心。
她吃了很多,饭后留下来呆了会。江冰洁炒了瓜子让她嗑。两人就坐在外面的场地上,一抬眼,满天星光,月亮莹润饱满。
“暑假后我有可能换个学校。”
“好啊!”
“如果……不在青台,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童悦侧过脸。
江冰洁摇摇头,“我习惯呆在这里,离开我会睡不着的。”
童悦没有再说话,月上中天时,她告辞。江冰洁陪她走到路边,替她拦了辆出租。她上车时,江冰洁探身进来,递给司机一张纸币,“到实中。”
“我有的。”童悦说道。
江冰洁笑笑,“好好工作。”
她犹豫了下,伸过手,摸了下童悦的头,叮嘱司机,“路上开慢点。”
“那是你妈妈吧?”司机从后视镜看着越来越小的人影。
童悦点头,“嗯!”
“真像一个模子铸出来的。”
可不是吗?也许都是孤单一辈子的命。
疲惫不堪地上了chuáng,紧绷的神经一刻都不肯松懈,脑中走马灯似的闪过不同的画面。
她叹了叹,高考结束,有些事必须挪到日程上来了。
这个宿舍,她还能住几晚?
眼睛只合了一下,手机就响了。她闭着不肯去接,不用问,肯定是那般放出笼子的鸟儿吧!
铃声很有耐心地响着,一遍又一遍。
“好啦,好啦,就来。”她拿起手机大叫。
“小悦?”那边的人被她的音量吓了一大跳。
她深呼吸,“爸,呵,我以为是我学生呢,你找我有事?”揉揉眼,看看外面,天才蒙蒙亮。
“昨天……昨天夜里,她的小面馆……发生大火,她……没跑得出来。”
正文 92,琉璃月(六)
童悦缓缓坐下。
她看了下时间,七个小时前她和江冰洁道别,在车上,她还摸了摸她的头,替她付车资。说话时,嘴角带笑,象个慈爱的母亲。司机还说她们象一个模子铸出来的。
“爸,你做恶梦了吧?”
童大兵叹气,“那里挨着加油站,火起了之后很快消防车就来了,房子塌了,她……被烟呛得昏迷,然后……你去看看她。”
“好!”她本能地接话,“我和爸一起去。”
童大兵吞吞吐吐道:“我还有别……别的事。”
“老童,快过来帮我晾被单。”电话里多了个声音。
“我挂啦!”童大兵匆匆挂了电话。
童悦用手掩脸,心中方明白江冰洁是真的去了。
江冰洁在世时,童大兵会悄悄地过去看望她。她离世,童大兵连吊唁她的勇气都没有,因为钱燕会生气。
这不是吃醋,而是童大兵现在的老婆叫钱燕,而不叫江冰洁。
可惜江冰洁的紧急联系人还是童大兵。
不过,她亦没真正爱过他。他对她来讲,只是给了她一个孩子,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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