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川听出他的话中有一瞬间的停顿,似乎傅岳并不想在孟涵面前重新提起前任泰山府君的名字。他又想到那个被孟涵抱在怀中的神位,眼神不由得暗了暗。
“泰山不倒,你便不死。这是上天的恩赐。”孟涵语气平静,说完却叹了口气,不知是跟傅岳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恩赐’……倒不知这长生到底是恩赐还是刑罚……”
“我腻烦了被时间忽视。”傅岳长身而起,一展衣袖,望向殿外的夕阳漫天,“接任的人已选好,待我一死,便会有新的府君上任。到那时,还要劳烦泰媪大人协助新君。”
孟涵突然起身,脸上挂了痞气的笑容,“我看你就是过于清闲了!要不我把桥川借你几天,今天叫你植树造林保护环境,明天叫你组织整个山头的妖怪进行思想学习,后天还能开个斋戒月,从你堂堂泰山府君到下头刚满月的小耗子一起吃素。连续忙上个一年半载的,看还能不能激发你的求生欲!”
原本严肃的气氛在这么一番胡搅蛮缠下荡然无存。
桥川却是第一次觉得,哪怕是孟涵用这种调侃的语气谈及他,他也能隐约感受到孟涵隐藏得一丝不露的担忧。
他也是第一次赞同了孟涵的调侃,“不止如此,泰山的风水很好,也可以单独辟出一片区域专门供小妖进行修炼。并且,这府君殿也着实该整修一番,山主所在之地未免太简朴了些。”
傅岳回头看看他二人,无奈地笑了笑。
【死·山寂】2
月至中空,孟涵倚坐在府君殿后的一棵老松树下抬头仰望。
这棵松树已经很老了,在她当年还住在泰山府君殿的时候便已亭亭如盖,如今许多年过去,无论泰山之上发生何事,只有这树、这府君殿,仍一如千万年前,巍峨不动。
桥川轻轻走到她身边坐下,原本鲜少有表情波动的脸在月色下奇异地有了变化。
二人没说话,半晌,桥川听见孟涵低低叹息了一声。
那声叹息仿佛一个开关,轻而易举地打开了桥川控制精准的思维,让他终于问出了那个闷在心里一整日的问题。
“大人,您的刀……”
桥川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他是理智的人,也知道现在在孟涵心里更重要的是傅岳,也许还有那个不知是谁的神位,但这几个字就像是顶在他的舌尖,只要一张口便会出来。
孟涵也有些惊讶,“没想到你会先问我这个问题。”她低下头笑了笑,桥川看到她的肩膀在轻轻耸动,“那把刀是酆都大帝为我锻的。我生得晚,赶在了开天辟地第一拨神祇的尾巴尖儿上。那时候我还很小,偏偏我对术法又不太上心,性情又毛躁,整天里四处调皮捣蛋。酆都大帝生怕自己回归昆仑后,我跟随神荼管理地府会挨揍,所以亲自锻了刀留给我,取‘可断黄泉之水’的意思,便称为断水刀。”
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眼底竟有了几丝怀恋意味,“我没骗傅岳,那把刀确实在神荼那里,是我亲手交给他的。”
她闭起眼睛,整个肩膀都靠在了粗糙的树干上,“酆都大帝刚走那会儿,我仗着那把封了大帝三分神力的刀在地府横行霸道,不是去给神荼捣乱就是去搅和忘川水,没一刻清闲。你别看阿洇现在被老牛他们叫作‘小阎王’,她那些行迹在我看来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真要是跟我当年比较一番,那才真的是小巫见大巫。当我终于玩够了闹够了、连十殿阎罗见到我都要避行的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那把刀其实是酆都大帝的遗物,是他留给我唯一的念想。”
孟涵无意识地握住手指。她依然没有睁开眼,桥川却似乎看见那双被掩住的眸子此时已隐约有泪光闪烁。
桥川知道,孟涵并不是老牛他们认为的那样没心没肺。
孟涵也是会哭的,她也有伤心难过的时候。
就如同每年的三月,人间草长莺飞的时节里,她总会有那么一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那时候我固执地认为,酆都大帝是无所不能的。他既然能仅凭一棵大桃木便创造了整个地府,那么我存着他的三分神力,总有一天他也能凭着这个再回来的。可是就这么过了很久,久到人间沧海桑田过了几轮,久到忘川边上长满了曼珠沙华,断水刀还是断水刀,酆都大帝也还是没有回来。”
“后来我渐渐不再带着断水刀,我把他交给了神荼。”
孟涵睁开眼看着桥川,满天星芒映在她的眼底,眼角弯出三分笑意,“你要是敢嘲笑我我就打你。”
桥川没笑她,他甚至还能保持着扑克脸,“那是为什么?大人为什么会把刀交给神荼大人?”
孟涵撇撇嘴,“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故事太长太乱,我也不想再提了。反正酆都大帝也不会回来了,放在神荼那里也省得放在孟婆庄里被阿洇拿去玩。”
孟涵站起来,双手一翻,星芒从手心纷纷飞舞而出,闪烁的星光映得她的脸比平日里稍显柔和。只见她微微扬起手,洁白的手腕灵活一挽,就这么在夜空下悠然起舞。
她的动作并不十分优美,甚至过于简单,可只是这随心而发的几个动作却让桥川看愣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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