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得憨憨的晨晨,成了一捧灰烬,葬在滨江的公墓内。大理石的墓碑,四周种着松柏,舒祖康和于芬每天都要去看他,怕他太孤单。
晨晨离开后,舒祖康和于芬都象失去了魂魄,整天恍恍惚惚的,不提醒他们,连饭都不记得做。
吃饭时,于芬不知觉地会摆上四双筷子。夜里睡得好好的,她会突然从楼上跑下来,气喘喘地问:“是不是晨晨又跑出去玩了?”
舒畅张嘴要回答,于芬看都不看她,走进晨晨的房间,把她关在了门外。
舒畅无力地看着这一切,语言已失去了功效,只能祈盼时间的流逝能慢慢抹平爸妈心中的伤痕。
毕竟这三十八年,他们太多的时间是围绕着晨晨转的。
习惯,不可能一时半会能改变。
舒祖康还好,于芬却连话都懒得和舒畅说了。舒畅知道,于芬是在气她不该把晨晨带出医院,带出后又没好好地看护他,才让晨晨突然撒手人世。
肾源好不容易配到,晨晨已经一只脚跨进灿烂的明天了,是舒畅一手把他推进了黑暗之中。
有天,于芬失控地哭着指着舒畅,如果你容不得晨晨,当初gān吗抢着要答应给晨晨换肾。即使他不换肾,至少会比现在活得久一点。
舒祖康大声喝止于芬,让她不要乱说。
舒畅说,爸爸,让妈妈说吧,说出来,心里面就舒服了,我没关系。
舒畅怎么也没想到,罗玉琴和杨帆会过来看望爸妈,带着一篮水果,带着几包点心。
于芬拉着杨帆的手,直抹眼泪。
罗玉琴抱着于芬,让她不要太难过,父母与子女的缘份也有深有浅,她不是还有舒畅吗,女儿和儿子是一样的。
舒畅面无表qíng地看着他们。
她把杨帆叫到葡萄架下,对着一园芍药,低声说:“对不起,那天……”
“我知道。”杨帆半途拦截了他的话,“晨晨有事,你才没去成,我也没等多久。”
舒畅点点头,她的年假快休完了,“我一上班,就给你电话。谢谢你帮我瞒到现在,请再瞒几天,你看我爸妈,风一chuī就能倒的样,我不能再让他们雪上加霜。”
杨帆深深地凝视着她,扁了扁嘴,“唱唱,你看我妈妈今天都过来了,你还说这样的话。”
“呃?”舒畅不解。
“我想我妈妈不会再为难我们的婚事了,其实,她挺喜欢你的。”
“什么?”舒畅眼睛一下瞪得溜圆。突然间,她明白了,嘴角浮出一丝讥诮,心象被针扎了一下。
对,当然不为难了。
晨晨这块大石搬走了。舒家只有她一个女儿,多少钱都会留给她,这房子也会是她的,她又有一份薪水不低的工作,嘴巴不歪,眼睛不瞎,又不瘫不拐,罗玉琴没理由不接受这个媳妇。
“如果那天我们把婚离了,如果晨晨还活着,你现在还会说这话吗?”
“不是没离成吗,这说明我们有缘,这是天意,唱唱,我仍爱着你。”
“听了这话,我真是感到无比的荣幸。”舒畅忍住心口的恶心,往后退了几步,当杨帆如瘟疫一般,“谈小可呢?你准备怎么办?”
“唱唱,我和她没什么的。”
要是没有在茶社亲眼见到他和谈小可亲昵的一幕,舒畅说不定也就相信了他这一番话。
“你所谓的没什么,是指你们目前才搂搂抱抱、卿卿我我,还没有发展到上chuáng的地步?”舒畅咬牙问道。
杨帆脸胀得通红,“唱唱,我也只是个普通男人,前一阵压力太大,我迷失了自已。但我真的……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真是好笑,你已不是我的谁了,不存在对得起对不起我。杨帆,不要让我瞧不起你,不管你心中爱的人是谁,我对你,早已心灰意冷,我们永远都不可能了。”说完,她看也不看他,走过去拉起正与罗玉琴闲聊的于芬,“妈,你不要累着,该进去睡会了。”
“我正和杨帆妈妈说事,不困。”于芬说道。
“妈,你退休在家,时间一大把,罗阿姨还有别的事忙。”
“我不忙,今天专门就过来陪陪亲家母。”罗玉琴一脸慈祥地看着舒畅。
舒畅立时就觉得喉咙里不小心吞了只苍蝇,胃中翻江倒海,“多谢罗阿姨,不亲不熟的,我们哪好意思耽误你。”她冷冷地点下头,硬把于芬拖上了楼,回身把水果和点心塞给杨帆。
“你们能来就感激不尽,不能再让你们破费。”
“唱唱,别耍孩子脾气。”杨帆说道。
舒畅冷笑,“我有那么嫩吗?我不做孩子已很多年了。”
“唱唱,阿姨知道你在赌气。以前都是阿姨不好,人老了,有时候会唠叨几句,有口无心的,你别往心里去啊!这样吧,阿姨和杨帆今天先走,改天杨帆带你去阿姨家,阿姨给你做好吃的补补身子。”
罗玉琴扯下杨帆的衣角,使了个眼色,有些难堪地告辞了。
于芬埋怨舒畅不懂礼貌,怎么能这样对待未来的婆婆呢?
舒畅也不辩解,一整天脸都是青的。
从这天起,冷却很久的杨帆热线又活跃起来。不过,他打几次,舒畅就按几次。后来,他改发短信,舒畅一气把手机给关了,躲在屋子里用座机打给胜男发泄心qíng。
还没开口,就听出胜男的嗓音沙哑,象是哭过了。
陆明,昨天执行枪决的。
舒畅没提自已的心qíng,一直陪胜男东拉西扯了一个小时,听到胜男声音正常,她才搁下电话。
要从心里拿走一个人,很痛,很难!
晚上洗了澡上chuáng,头上包着gān发帽,发梢依然有小水滴顺着耳朵滴下来,脖子里凉凉的。她把手机开了,看有没有报社的短信。
刚打开,手机就响了。
“我的运气不错,打了第十通,你就接了。”裴迪文磁xing的嗓音在深夜听起来,格外的温暖。
秋天了,夜凉如水。
裴迪文知道舒晨走了。那起车祸,报社综合版的记者有过来采访,看到面无血色的舒畅吓了一跳,才知舒晨是她的哥哥。报道上只提到遇难者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没提名和姓。
裴迪文当晚就给舒畅打了电话。
舒畅是在把舒晨送走后,才看到这通电话。她回了过去,简单说了下事qíng,那时她忙得嗓子差不多发不出声音了,两人没什么聊。
裴迪文以私人名义让花店小姐送了个花束,还送来一大筐可乐。人事处长则代表报社送了花圈和慰问金,谢霖过来陪舒畅坐了会。
“我过两天可以回报社上班。”舒畅还是先汇报工作。
“不急的。睡了吗?”
“还没有,不过上chuáng了。”
“那换上一件暖和的衣服,出来吧!”
“呃?”
“我在你家巷子口等你。”
“现在已经快十点了。”舒畅看看chuáng前的闹钟。
“你明天又不用上班,担忧什么?”
“但你要上班呀?”
“我刚从美国回来,正倒时差呢!快点,不知哪家的狗已经虎视眈眈我好一会了。最近,狂犬疫苗频频造假,我不敢拿自已的身体开玩笑。”
他的语气并不咄咄bī人,却有种让人无法拒绝的感觉。
舒畅迟疑了一会,起来穿了件薄毛衣、牛仔裤,头发随意扎成马尾,轻手轻脚出了房间。
月光下,欧陆飞驰有如尊贵的爵士,闪烁着高雅的光泽。
裴迪文两手jiāocha,斜依着车门。
“裴总,有事和我说吗?”舒畅看到他弧线分时英挺的嘴唇,不免想起公园里那个不太能用意外解释的一吻,脸悄悄地红了。
“就是想看看你。”裴迪文穿着米色衬衫,领口敞开一粒扣子,神qíng有些疲倦,衣衫微皱,头发也不似往前的稳重有型。
“你不会是刚从机场过来吧?”
“回答正确。快上车,我有点累。”裴迪文打开车门。
舒畅想说什么,yù言又止。由他推上了车,替她系好安全带。
“这是去哪?”舒畅看着车出了市区,往西郊的江边开去,那里可是滨江的开发区。
新城,一派社会主义的繁荣昌盛。
“我家。”
舒畅吃了一惊,呆了一下才问:“为什么?”
“我坐了二十个小时的飞机,没合眼,没吃什么东西,我现在不想再坐在什么餐厅里,讲究礼仪,维持形像,保持某种姿态,等一盘有可能并不可口的食物,或者喝一杯提神的咖啡。”
“那你应该直接回家休息呀!”gān吗还绕一圈来看她?
裴迪文淡淡地笑了,“我是在回家。”他飞快地瞟了她一眼,没预期地抬手摸了摸她的脸,“你瘦得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舒畅眼眶泛出一丝雾气,忙把脸转到一边。
车开进了憩园,停在一幢四层的欧式公寓下面。
“我住四楼,来,你拎这个包。”裴迪文递给舒畅一个背包,自已从后备箱拎出一只超大的行李箱。
舒畅愣了愣,还是接过来了。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他拎箱,她背包,好象一对刚旅行回来的夫妻。
第二章
“进来呀!”裴迪文开了门,放下行李箱,见舒畅仍站在外面。
舒畅把背包递过去,躲避着他的目光,有些局促地四下张望,“裴总,时间很晚了,就不打扰你休息,我下次再来拜访你。”
裴迪文俊脸一沉,“说什么呢,你是担心我会非礼你,还是你会非礼我?”
“不是,不是,裴总你是正人君子,我对你的敬仰和尊重一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只是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人言可畏啊!
裴迪文看她那为难的样,又好气又好笑,“人不大,思想还挺复杂。快给我进来,你这样站在外面,被邻居们看到,没事也变有事了。”
舒畅被他的话吓到,乖顺地跨进门。
“厨房在那儿,自已去冰箱找到喝的,顺便给我找点吃的,我先去冲个澡。”裴迪文换了拖鞋,径直走进了浴室。
舒畅站在门口,打量着裴迪文的客厅,白,灰,此外找不到其他颜色。单调、简洁使得房子越显空旷。布艺沙发白得好像要放蓝光,餐台上没有一点污渍,玄关处摆着盘开着huáng色花朵的君子兰,整个客厅没有一个纸屑一只鞋一件衣服,gān净得让人头皮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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