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大人,您撑住,本将这就带您回汴京,找温姑娘……”林将军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见此情景也是满脸哀色,一个大老爷们,眼眶中竟然还泛起泪花。
毕竟也是同患难数载之人,这些感情还是有的。
“没用的……”容云斐轻轻摇头,吐气如丝。
“别费那个力气了。”一旁的白邵情幽幽开口落井下石,脸上满是幸灾乐祸,“绛虫已经毒发,就算是大罗神仙在世,也救不回来他了。你们有那个功夫想着带他回去求医,倒不如想想怎么安排其后事。”
“白邵情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杀了你——”我“噌”地一下站起身来,从最近的一个士兵手中拔出剑来,剑尖直直指向白邵情的喉咙。
“杀就杀呗,你就算杀了我,他的命也救不回来了。”白邵情一脸大无畏,甚至还将脖子主动往剑尖上凑了凑,我忙将剑往回收了几寸,不能就这么便宜他了。
死亡是这世上最简单的事,比死更痛苦、更折磨人的事情,多不胜数。
“江姑娘莫要冲动,圣上有旨——”林将军吓了一跳,慌忙出声阻止道。
我冷冷地看着他,最终,还是将剑收了回来,林将军见状明显松了一口气。
“小鱼,你……”容云斐的嘴唇乌紫一片,身上的血迹早已干涸,惟那一双眸子,始终温润如初,不染污浊。
“师父,我在呢,我一直在的……”我又蹲下身握住师父的手,心内一片凄然。
“对不起……师父不能践行约定了……”容云斐又重重地咳嗽了起来,乌黑的血不住从口中涌出来,纵然如此,我却丝毫感受不到他身上半分狼狈。
“师父……”
“当年……都是我的错,现在这样,也算是我罪有应得,你……”容云斐胸膛剧烈起伏,眉间拧作一团,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喉咙里发出了极低的一声闷哼。
师父一向意志力高于寻常人,即便是痛极也会强忍着,从未像现在这样,周围之人无不动容,除了白邵情嗤笑了一声。
“师父,你别说话了……”我心里难受之极,宛如在遭受凌迟之刑,“师父对我的好,我都知道,又怎么会怪师父……”
“那就好……”容云斐又将手伸向怀间,拿出一个染血的青布包裹出来,我顿时会意,接了过去,入手只觉得沉甸甸的有些分量,却摸不出来里面是什么物什。
“小鱼,这个你拿好……”容云斐似是终于放下心来,瞳孔渐渐涣散,我见过人在大限将至的情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眼泪更加肆无忌惮地汹涌而出。
“这里面……是、是我……随手写的,你……拿去……”容云斐的声音渐趋微弱,以至于到后边几个字的时候,我不得不努力靠近他唇边才能听清。
他说的是:
“若有下辈子,我希望我们……不是师徒,而是一对……平凡人。”
“天地为媒,花草为友。云斐别鱼……永结连理。”
“小鱼,阿斐哥哥永远爱你。”
那双温润的眼眸终究渐渐阖上,带着一丝不舍与愤慨,那些压抑于他心间多年的情感,终至这最后一刻,喷薄而出。
而有无数记忆碎片,在那双眸子阖上的一刹,仿佛记忆深处那把锁被拆了下来一样,顷刻间倾巢而出。
无数画面在我脑海中闪现,从来没有这般清晰过。那些往常每次闪于脑中,我费力捕捉却总也捕捉不到的画面,就这么清晰无比地出现了。
师父他压抑了半生,为别人呕心沥血算计了一辈子,到头来却落得这般凄惨结果。所幸,他终归还是解脱了,在临终那一刻,全部释放了出来。
他的不甘、他的烦闷、他的痛苦、他的哀伤、他的眷念……
师父在世人眼中无疑是伟大的,上至皇宫贵族,下至街头百姓,都对其名与事迹津津乐道,提起他来都是赞不绝口。
但他终究是为了自己而活的。
但只有这最后一刻,他才做回了他自己,只有那一刻,他才是容云斐。也是我的阿斐哥哥……
师父,阿斐哥哥……
我还有很多话没有道出口,很多情意没有诉出来。
我想再同你树下对弈,还是我黑你白,这次,我不会再赌气跑掉了。
我想再同你一起泛舟湖上,这会儿,我不怕跑调了。
我想再同你共奏一曲,这会儿,我不嫌它枯燥了。
我想再同你共饮桃花酿,这会儿,我不会再逞能喝三大碗了。
我想再同你于秦淮河畔许一遍约定,这会儿,换我先说。
我想再同你走一遍我们一起走过的路,这会儿,换我护着你罢。
……
多想再度回到你我初遇的那一天,你眉目间满是温柔,笑着对我说:“江畔故人撑舟来,疏影清浅羡别鱼。我,唤你小鱼可好?”
多想你再次执起我的手,教我一笔一划地,在宣纸上挥毫泼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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