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清梦瞪着通红的眼睛,将头扭向一边。
贺星河笑着弹了下她额角,说:“以后我如果真的变成了个傻子,你不要嫌弃我是个傻老头。”
阮清梦气的吼出来:“我现在就很嫌弃你!你就是个傻子!”
贺星河静默片刻,拉了她的手,被她一把甩开。
他又去拉另一只,牢牢握在手心里。
“变成傻子也无所谓。”他低声说,手指在她依然不复水嫩的手背上摩挲,“我只是不想忘记你……”
阮清梦还是气的脸色发红,但终究没舍得再甩开他。
贺念其实乍知道贺星河得病的消息,内心远远没有面上平静,但贺星河和阮清梦却是淡然处之,仿佛当做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渐渐地她的心也就淡了下来。
有时看着父亲和母亲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她都几乎忘记父亲其实是个阿茨海默症患者。
但病就是病,你当作它不存在,病发的时候便犹如当头棒喝。
贺星河的病症是在三年后开始渐渐严重起来。
那天他们去严家拜访,彼时邹庆庆虽然已和严谨行分开,但仍旧冲着老友面子来了,四人加上她与严慎行,酒过三巡,天南海北地聊着。
聊着聊着,贺星河突然皱着没有,奇怪地看着严谨行。
“你怎么在这儿?”他非常疑惑,转头看着阮清梦,“我们不是要吃中饭吗……”
剩下的话,淹没在阮清梦惊诧的眼神和压抑的哽咽里。
再过几年,病症越发严重,并且因为精神上的问题导致他的身体也一日日衰败下去,他像是一颗长到最茂盛的树木,轰然倒塌以后发现原来里面早已腐朽腐烂。
到最后,人们都眼睁睁看着他胡言乱语起来。
他在偶尔的聚会中,不解地问严谨行,“你怎么还不去换院服?”
严谨行诧异地张嘴,刚想说话却被他打断。
贺星河偏头,语气清冷,鼻腔里发出不屑的冷哼:“新生大会要求大家统一着装,别怪我没提醒你。”
……
严慎行想到最后那段日子贺星河的状态,唏嘘不已,“妈真的很爱爸。”
“是啊。”贺念点头,“只有我妈永远那么耐心地陪着他说话,陪着他演戏。”
“其实有句话一直没跟你说来着,我总觉得爸那时候说的话,虽说是胡言乱语,但仔细听听,又挺像那么一回事的,好像真的就发生过一样。”
贺念:“我以前也那么以为,后来偷偷问了别人,发现其实……不过倒也无所谓,他再胡言乱语,总归还是没真的忘记我妈。”
贺星河没忘记阮清梦,或者说,他在还没来得及忘记阮清梦的时候,就这样离开了人世。
带着他对她全部的记忆,在某个清晨,静悄悄死去。
最后那段时光于贺念而言是噩梦般的存在,她不愿意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父亲是怎么离开她的,但又忍不住回想,因为那时候的父亲实际上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给她留下了更深刻的印象。
她永远记得父亲在说起某件事时眼里璀璨的光亮。
他的身体大不如前,曾经的折磨给他造成了不可逆的伤害,但他不喜欢医院,这一点就连他意识不清醒的时候都能明确表达出来,所以他在人世的最后时光,都是由阮清梦在家里陪着度过的。
贺念记得,有一天晚上她走过父母的卧室,看到父亲拉着母亲的手在低声说话。
他笑的还是那样温柔,眼瞳是比夜更浓的墨色,里面星光璀璨,
“你知道吗,清梦。”他说,“我大学里最开心的一天,就是在仓库里再次见到你。”
阮清梦温柔含笑,点头,手指拂过他鬓边白发,说:“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贺念从没见过比这更情深义重的画面。
情深到,她甚至感觉,父母之间有一种旁人难以发觉的默契,他们在互相倾诉着某件事,某件除了他们,谁都不知道的事。
……
困意上来,严慎行招架不住,他紧了紧怀里的贺念,嘟囔道:“明天去看下爸吧,把结婚的事当面告诉他,也让他高兴高兴。”
贺念:“嗯,是该和他说一声。”
第二天他们去了墓地,见到了一个意料之中的人。
阮清梦穿一声黑衣,默默立于墓碑前,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看着墓碑上的照片。
照片是贺星河三十多岁的模样,他生的好看,纵使上了年纪也不失倜傥,很招小姑娘喜欢。
可是他这辈子,真真正正做到了只爱一个人。
贺念和严慎行默契地停下脚步,看阮清梦在墓碑前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她缓缓转身离去,两人才走到墓前,放下手里的鲜花。
严慎行看着远处缩小成黑点的声音,感慨:“妈一直放不下爸。”
“是啊。”贺念说,“我爸这辈子到死都记着我妈,所以她也是,他们俩都是这种人,永远铭记,永远不忘。”
严慎行叹气,用压得低到不能再低的声音说:“爸离开的时候,妈一定很伤心。”
贺念却摇头,“别人都觉得她一定会伤心到崩溃,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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