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烙瞳确定,只要自己冲上去轻轻戳他一下,他就会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然而他并没有这么做。视线在蔷薇花上停留片晌,重新回到了水墨身上。
“你对他做了什么?”依然是明亮的音色,但平日爽朗的声气却被强自压抑的怒火取代了。
少女的黑发如倦怠般滑下肩膀,细碎弯绻着遮住了眼睛,只露出下半张脸优美的鼻梁线条,还有……染血的脸颊。
那是斩月人的血。
她的唇角轻轻抿了起来,强行克制着情绪的绝决线条。
“与其说是我对他做了什么,不如说……”她用平和得异常的声音说,“是他自己曾经做过什么。”
是的,她从未要求他那样做。
红蔷薇的契约——一旦缔结、终身不可更移的,将生命托付于对方的“守护者契约”。
以浸染龙族尸骸之死亡气息的宝石为媒介,鲜为人知的秘术,一直以来,只有龙界西疆的骨龙族人了解它的细节。同时,即使在骨龙族中,那也是禁术一般的存在。
因为那不是平等的契约。
纯粹由契约中的一方单方面地持续付出,却永远不可能从契约中收到任何回报。用倾尽全力、一往无前的单纯心意,发誓要达成这样的承诺——
绝对不会伤害你。
契约内容就只有这一条而已:绝对不会伤害你。
否则,就将我施加于你身上的力量,十倍返还于我自身。
就是这样必须具备超乎寻常之觉悟的契约,斩月人只和一个人缔结过。
——如果我遇到了危险,月人会来救我么?像童话里拯救公主的王子一样。
——无论,何时何地。
曾经的话语飘渺地响起在比乌云还要高远的地方,云下,少女绻曲的黑发发尾微微一颤,她闭上了眼睛。
最后的最后,那从血与泥后径直向她投射而来的,熄灭了火焰的冰冷视线……一霎间绞痛了她的心脏,随着时间的流逝,痛楚不仅没有消减,反而愈发肆虐,每一秒每一秒都在声嘶力竭地咆哮着,要撕裂她的身体喷薄而出。
竭力维持着仅存一丝的克制——这像药水一样将她浸泡至今的力量。
果然啊……
唇角翩然扬起,“那个人”说过的话又一次浮现在脑海中,诅咒一般地,不断地不断地不断地……昼夜不停地,盘旋在她意识的深渊里。
……我就是……
“你果然是一个为了自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女人。”
没有半点征兆地,清淡的声音就这样响起在她身后。
明明像幽灵一样出现得突如其来,但这声音里却没有任何计谋得逞的得意,或者意图偷袭者的阴险。那是消敛了一切情感的平静嗓音,犹如极地笼覆万里的坚冷雪层。
寂悄深处,惊雷炸响。
少女倏然抬头,罕见的慌乱裂断眼瞳,肩膀上瘦削的线条瞬间僵硬了。
混杂着丝丝血腥味的风掠过她身畔,掠过那为黑暗所浸染的空间,抽丝成茧般,扬起了一缕雪样的长发。
那当然不是少女的发。
伴随着渐渐飞扬繁密的白发,一道人影像凭空出现一样现出了轮廓。人影背对着少女坐在岩石上,漫漫飘扬的白发被一根细簪束起在脑后,簪身两端扇骨般枝状撑开,造型庄重优美,在雪发间闪烁着点点幽诡的白光,如同——
——不,实际上,那就是动物的骨骼。
以白骨束发的男子面朝寂夜,声如冷弦。
“……想必你自己也早就认识到这一点了吧,我的……妹妹啊。”
斩月人摇摇晃晃、却绝不停顿地走在森林中。
随着行走的动作,身上无数道伤口一再地撕裂,渐渐超出了龙族强韧身体的恢复速度。
毕竟,那一瞬间落在他身上的,是比他倾尽全力的一击都还要强出十倍的力量。
血液以他能够感受到的速度迅速流失,所过之处,地上留下的不再是斑驳血点,而是一滩滩触目惊心的血泊。指尖、手掌、手腕……渐次麻木而失去知觉,混杂着泥水的血流进眼睛里,几乎完全遮蔽了视线。
尽管如此,他依然在不断前行。
远离……他此生遭遇的最大骗局与侮辱。
渐渐模糊的意识里,愤怒的余烬依然发散着炙热红光,在它之下更深的地方,则满浸着毫无温度的失望。愤怒与失望犹如冰火两重天,终于让他的身体再也支持不住——
“哗啦”一响,他脚下一踉跄,仰面跌倒在了密密层层的灌木丛里,千万根尖刺同时刺进失去鳞片保护的伤口,尖锐痛楚直冲心房,顿让他的脸抽搐了一下。
这点新伤对此刻的他来说,根本无足轻重,很快就淹没在了在了剧痛的洪流中。
但,刺尖深陷皮肤的瞬间,电弧般直接迁跃到心脏的痛意却还留在那里,久久不散。
愈演愈烈。
从毒蚁噬心的麻痒刺痛渐渐演变成重愈千钧的钝痛,那被愤怒与失望压抑在深渊最底处的痛楚,山呼海啸地不停朝上喷涌,裹挟着那些在此刻看来意义无比明晰的记忆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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