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九点半,一位中等个子的中年妇人出现了。她留着毫无发型可言的短发,两鬓的白发十分显眼,后背微微佝偻,步子迈地挺快,走路姿势看起来却有点儿无精打采,穿一件几乎看不出颜色的棉质衬衫和黑色长裤,手臂挎一个中等大小的编织菜篮。
夏辛春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十来分钟后,进入人群熙攘的菜市场,始终和她隔着两三个摊位的距离,和她买一样的菜,出了菜市场,她沿原路返回,夏辛春依旧小心翼翼跟着,心跳地剧烈,颇费了一番力气,才忍住没有追上她的脚步。
到了路口,遇上红灯,妇人停下等待,夏辛春屏住呼吸,数着步子稍微朝她走近一点儿,却不想妇人突然回头,对上她的视线,她一惊,想低头,却没法儿移开目光,眼眶猛然酸涩,差一点就要把那声惦念已久的“妈妈”喊出口,想到自己的境况,到底还是忍住,强迫自己低头疾步往另一个方向走。
她不敢回头,眼泪扑簌簌落下,砸在地上,似乎把她的心也给砸出了一个个窟窿。
回去的路上,她努力平复心情,临到酒吧,终于平静下来,只觉精疲力尽,心里想着,还好今天周五,周远行会在吃过午饭以后才回来,她早上出门前就将酒吧打扫干净了,现在只希望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做,能去床上躺着不动就好。
她心不在焉地踏上酒吧门口的台阶,发现门大开着,隐约有谈笑声沿走廊传出,仔细辨认,其中一人是周远行。她略微诧异,随即硬着头皮往里走。
“远行,你还别不信,那个女孩儿刚刚二十岁,在曼大读心理学,有智商有情商我就不说了,人长得着实漂亮,不矫揉造作,还有点儿小小的幽默感,人蛮单纯,挺适合你的,回头我……”
正在滔滔不绝的男人看到出现在门边的夏辛春时猛地打住,眼神既惊讶又疑惑,本来微笑聆听好友说话的周远行同样怔住。
夏辛春心事满怀,强打精神对两人点点头算作打招呼,准备赶快溜进厨房,刚走了两步,周远行隔着吧台叫住她。
“你把自己捂这么严实做什么?感冒了?”
她一顿,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戴着眼镜和口罩,于是一股脑摘下胡乱塞进裤子口袋里。
“没有,外面风大,梧桐絮满天飞,容易呛到喉咙里。”
话落,她再次愣住,这是自那晚她和周远行莫名其妙吵架后第一次说话,之前一个星期,周远行对她态度极其冷漠,几乎把她当作空气,开始她还担心他会辞退自己,后来见他似乎没这个打算,便稍微放了心,几次想主动找他说话,看到他冰山一样的脸,还是作罢,不愿意往枪口上撞。
她不是不后悔的,他当时只是开开玩笑罢了,是她自己太敏感,才会那样在意,对他耍脾气。事实上,他算是她的恩人,提供她一份工作,付给她不低的薪水,还让她有了暂时的安身之所,她应该感激他的,怎么能那样不识相地冲他大吼呢?她想,一定是洗澡时脑袋进了水短路了。
不等她多想,陌生男人站起身,径直走到她面前,笑容可掬地伸出手:“你好,我是魏旭,周远行的朋友,你是......?”
夏辛春愣愣地看着他带点儿玩味的笑容,脸一下子发烫,她知道他怕是误会她和周远行的关系了,赶紧澄清:“你好,我是这里的服务生,我叫......”
“你还站那儿做什么?不做事吗?”周远行不等她说完,出声打断她,“现在都快十一点了。”
“喂,不用口气这么严厉吧,就算是员工,咱们也得怜香惜玉不是?”魏旭收回手,看向夏辛春,“你别怕他,他这人其实心善地很,也就是过过老板瘾,你什么时候到这里来工作的,我怎么以前从没见过你?”
“你去英国一年多,没见过的人和事不止这一件。”周远行插言,语调是一贯的不咸不淡。
“我去年秋天过来的。”
夏辛春轻声回答,余光瞥见周远行冷着一张脸,猜到他的气恐怕还没全消,不敢耽误下去,惹他更加不待见自己,匆匆和魏旭说了再见,走进厨房。
她把买来的菜井然有序放进冰箱,妈妈的脸再一次浮现于眼前。
回到C市半年多,平均每隔一个月她都会像今天一样,回到曾经生活的地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尾随母亲去菜市场,每一次她都鼓励自己,见到妈妈,一定要上前,让她知道女儿回来了,可是真正见到,那声“妈妈”却如鲠在喉,成不了完整的词语。那两年销声匿迹的生活,她连想起,都觉得羞耻,该怎么向妈妈解释?更别说她现在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又有什么脸回去面对父母和事业蒸蒸日上的哥哥?
“嘿,”魏旭冷不防出现,“刚才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她回过神,关上冰箱门:“我叫夏辛春。”
“夏新春?”他笑了,“你这名字还挺喜庆的。”
“不是新年的新,是辛苦的那个辛。”
“很特别的名字,没想到远行会招人来帮忙做事,而且还是一个长得这么漂亮的女孩子,真是让我意外,你不知道,这家伙对女人一向冷漠到近乎不近人情,你来这儿也有几个月了吧,你觉得他这人怎么样?是不是特别难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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