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英便转向窗外,透过玻璃窗望着自家暗沉沉的院子,隔了半天才道:“像我们这样门第的人家,女孩儿大小就知道,我们长大了,是要嫁人的。可其实在遇见你之前,茂行哥,我有时难免会去想一件事,若是我们不愿将依附于一个男人,我就想要这一辈子一个人过,那日子又会是怎么样的?”
石咏望着妻子,不免又发了呆:这又是一桩万万没想到啊,即便是在这样的社会里,女性们心底,依旧会抱有那么一点儿,想要独立于男性,自主过活地念头。
如英见他呆了,心道是不是自己说得也太过惊世骇俗,把丈夫完全给镇住了。于是她张开双臂,轻轻搂住石咏的脖子,吐气如兰地道:“茂行哥,我是说,在遇见你之前……”
石咏心里登时又升起一层暖意。
“富察小姐眼下就面临这样一个抉择:从眼下看来,弘暾作为姑父姑母的嫡长子,身后的哀荣绝不会断,香火亦不能断,她若作为弘暾遗孀,也依旧会过继继子在膝下,也一样要上敬翁姑,抚养继子。这样过的确很辛苦,也没有个男人能够守在她身边,可是你从今日姑父姑母的反应来看就知道,他们都是好人,凡事都只会为旁人着想的……”
“所以,如果富察小姐愿意这样呢?”如英问。
石咏想想:也是,小富察氏若是再度择婿,等于再次将命运置于未知,就算是富察家有权有势,也无法完全保证嫁出去的女儿就一定能幸福。所以小富察氏眼下的选择……一定程度上也是合理的?
“茂行哥,我知道这么说你可能没法儿接受,毕竟在旁人看来,富察小姐这是自己选的,要守一辈子活寡——可是你还记得当日你在金鱼胡同,姑父问你愿不愿意向我家提亲的时候,你说过的那句话?”
石咏一震,他当然记得!当时他说的是:他盼着如英不需为了遵循父母之命而成婚,也不须为了外头会有风言风语而成婚,更不是因为世间女子皆是如此,她便也不得不找个人嫁了。他盼着如英能为了自己去做一回抉择,嫁个她觉得合适的人。
“她理应有权选择与谁共度一生。”石咏喃喃地复述了当初被视为最不可接受的那一句话。
是呀,无论选择哪一种生活方式,幸福与否,都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旁人无法代为做判断。更为要紧的是,人,每个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应当有选择的权力。这个时代的女性可选择的本就少,外人又凭什么用自己对与“幸福”这两个字的判断,对小富察氏的选择而横加指责呢?
更何况,眼下小富察氏还会有一年的时间来思考与沉淀,以便做出她最想要的选择。
而如英则满怀钦佩与赞许,眼中有光,望着丈夫。似乎就是当初石咏的这一句话,才让她鼓足了勇气做出选择,嫁了眼前人,才能与之共度那么些好时光。
怡亲王府那里,十三阿哥选择用拼命办差处理公务,来冲淡弘暾早逝带来的伤痛。这样一阵子过去,这一位的精神果然好了些,腿疾也渐渐痊愈,可以下地行走了。但是石咏与旁人一样,明显看出十三阿哥的身体大不如前。
雍正皇帝特别为十三阿哥破例,允许他无论是在宫中还是在圆明园,都可以使用坐轿以代替步行,十三阿哥坚辞不得,最终还是受了。
除此之外,雍正还遣五阿哥弘昼随十三阿哥一道办差,学习政务。旁人都猜弘昼在几名阿哥中年级最小,大位无望,所以雍正皇帝指着他将来也能成为像十三阿哥那样的人物,成为一位贤王。
也因为这个,石咏在怡亲王府上见了好几回弘昼。弘昼每回都兴高采烈地与石咏打招呼,石咏见他学习办差的兴致很浓,心里也颇感安慰。毕竟雍正与十三阿哥是最为相得的一对兄弟君臣,若是将来弘历与弘昼也能这样……这对于石咏来说,最是乐见的。
见了弘昼次数多了,渐渐地,石咏也觉出些异样:他能感觉得出十三阿哥应当是将五凤托他带回来的虎符交给了弘昼。石咏虽然与虎符再无直接的交流,可是要能感受到虎符的存在,他还是做得到的。
将虎符交给弘昼掌管?——石咏想,这应当算是给年轻人交了个非常重大的职责,弘昼能不能立得起来,就看他能不能担下这责任了。
转过年来,石咏就不怎么顾得上怡亲王府的事了。他自己本职理藩院的差事再度大忙了起来。这次理藩院的差事正是涉及边境疆域的重要谈判,石咏身上的侍郎官职以及总理各国事务总管身份就压不住人,上头便指了总理事务大臣隆科多兼任理藩院的尚书,主理这次谈判。
谈判的对手乃是鄂罗斯新任女皇叶卡捷琳娜一世派出的使团。这一位女皇是上一任沙皇彼得大帝的妻子,是在彼得过世之后,得到近卫军的拥戴,加冕成为女沙皇的。
早先叶卡捷琳娜一世加冕的时候,朝中听说这个消息有不少臣子都义愤填膺,大多指责鄂罗斯纲常颠倒,竟然一个女人也能加冕成为皇帝,牡鸡司晨,不成体统。可是石咏所在的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还是通过鄂罗斯驻华使臣向莫斯科表示礼节性的祝贺。
当时便有臣子向石咏表示抗议,指责石咏,怎么能够向叶卡捷琳娜这样的女沙皇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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