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臣正坐在堂上想心事,听见这一声,有些不好的预感,忍不住浑身一颤。
“草民赵德裕,想要状告逆子赵龄石……忤逆!”
“爹!”赵龄石吓傻了,“爹你在说什么?”
忤逆是清代律例中的“十大恶”之一,一旦坐实,判刑极重。不是什么前程保不保的问题,而是他脖子上的脑袋还保不保得住的问题。
他原本也想过,这次到顺天府状告夺产,会有人指责他不孝。可是赵龄石不觉得这会是什么事,他已经将一应谎话都编好,甚至与山东那边都打好了招呼——至于他真正与父亲起冲突“夺箱”的那一段,只有石咏一人瞧见,再也没有别的旁证,石咏又是利益相关之人,到时候他死不承认就是。
可赵龄石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赵老爷子出面,状告自己忤逆。
他吓疯了,登时手脚并用,爬到赵老爷子跟前,大声哭道:“老爷子,儿子知道错了,您饶了儿子吧!儿子……儿子还想给您养老送终呢!”
赵龄石吓得厉害,瞬间便哭得声嘶力竭。
王世臣等人也被吓住了,堂堂顺天府尹竟然一时忘了拍惊堂木。
“赵……赵德裕,你,你可想好了,真要递这状纸?”王世臣见赵德裕直挺挺地跪在堂上,双手捧着状纸。他心知赵龄石忤逆,十九确有其事,所以这状纸一旦递上,赵龄石便再无生理。他忍不住想要相劝:“你要明白,本官一旦接下了这状纸……”
“咳咳,”旁边八阿哥胤禩已在咳嗽,示意王世臣秉公办案,不得徇私包庇,这王世臣只能将后半截子话给缩了回去。
“爹,您怎么不想想,您膝下只剩我一个儿子,舍了我,谁来给您养老送终?”赵龄石已经抱着赵老爷子的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赵老爷子膝下三子,长子就是赵龄石,次子早年过世,幺子过继给了亲弟,不能继承他的香火。若赵老爷子执意状告赵龄石忤逆,便意味着,他这一脉,可能会绝嗣了。
然而赵老爷子似乎对赵龄石早已寒了心,木着一张脸,不管赵龄石在身旁怎样痛哭流涕,他一双手臂始终举得高高的,手中托着那张薄薄的状纸。
“爹,您怎么能这么自私,您难道有半点为我想过,您一向爱金石字画,这么多年,家里有多少钱填了进去置办这些;原本上京说好了要打点做做皇商生意的,临到头来,您却偏要买一只来历不明的鼎……您有没有想过我,我一直兢兢业业地打理家里的生意,从没半点懈怠,可却实在扛不住您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挥霍啊!”
赵龄石哭得声嘶力竭,赵老爷子脸上的肌肉却一抽一抽的,想必心中也痛苦至极。
剑有双刃,赵老爷子状告亲子,便也无异于将这剑刃在自己心上划上几刀。
可这就是个眼里容不得半点砂子的老爷子,能为了一只鼎的真假告到顺天府,为了一桩冤案蛰伏大半年,突然击鼓鸣冤,所以此刻他也一样托着手中那张薄薄的状纸,颤声说:“青天大老爷,草民……草民赵德裕,状告亲子赵龄石,不孝……忤逆!”
王世臣实在没办法再拖下去了,只得命衙役接下了状纸。
当堂宣读状纸的时候,赵龄石整个人像是失了魂魄,软绵绵地伏在顺天府一角。他知道“忤逆”是个怎样的罪名,想当初,他们乡里就有出过这样一起案子,人犯判了斩监侯不说,连县官也被夺职查办,只因为治下出了“忤逆”大案。
一旦接下了诉状,顺天府便成了一枚高效运转的机器,衙役们迅速行动起来,去山西会馆提了掌柜和伙计作为人证。
山西会馆的掌柜与伙计证实了赵老爷子所说的,赵龄独自结了房钱,将病重的赵老爷子一人抛下,自己带了一只樟木箱子离开。
大理寺卿赫铄奇听了直摇头,觉得赵龄石遗弃老父,任其自生自灭,只凭这一点,足以判定刑责了。
赵老爷子又当堂陈述了那两只箱子的缘故,说了为什么赵龄石会带走那只樟木箱子。石咏在一旁,也做了人证。顺天府又当即将冷子兴传来,问过得了口供,认定两人合谋欺骗老爷子钱财的事儿。
而赵龄石此刻已经被当堂革去功名,被两名衙役押着跪在堂上,眼里毫无生气,也不为自己辩解。举座都觉得此人罪无可恕,唯独赵老爷子一人,勉强撑着扭过头,望着这个亲儿子,眼中泪水涔涔而下,不知是悔还是恨。
满座只有一人有些心不在焉。
八阿哥胤禩自从发现了顺天府帷幕之后露出的一角明黄色衣袍之后,心思便转至它处。
当赵老爷子状告亲子忤逆,历数赵龄石的种种罪状的时候,胤禩只听见帷幕后面冷冷地“哼”了一声,紧接着帷幕一动,脚步声响起,那一角明黄色的衣袍便就此不见了。
只这一声轻哼,可是皇父积威之下,胤禩只觉得吓得心惊肉跳。
当晚,胤禩在贝勒府中,寻了几名心腹幕僚,同九、十两位一起商议。
“此案顺天府议定之后,会交由大理寺与刑部,赵龄石忤逆大罪,要由刑部最后论刑,各位,你们看,这样的人,我该如何论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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