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所用器皿,依旧是他曾见过的那只绿玉斗。
“小师父今后会作何打算?”
石咏啜了一口茶,只觉得茶香满口。他实在没想到,如今慧空师太已经不在了,妙玉却依旧是这样一个富足豪阔的女尼。
妙玉却一怔,她想起慧空师太临终遗言,吩咐她留在京中,静待自己的因果。
当日慧空师太从汤泉行宫离开,便已知大限将至,她窥破天机,却因八阿哥胤禩一念犹豫,既有命数无法逆转。而她泄露天机,是为不祥,身体更遭重创,不过苦苦支撑而已。只是慧空师太惦记着九阿哥那边必须要有个交待,否则自己走后,对方必定不可能饶过妙玉,因此才苟延残喘,将当日汤泉行宫之中的事向九阿哥交了底。
除此之外,她向九阿哥交待的,还有天机的另一部分内容,这部分她甚至从未向八阿哥胤禩提及。
以此为条件,慧空师太同九阿哥交换了她唯一女徒的平安与富足。
将这一切事宜都处理完毕,慧空师太才与妙玉一同搬离潭柘寺,来到牟尼院。在这里,慧空师太安然向妙玉交代后世,没过多久,便坐化了。
妙玉听石咏问起自己将来的打算,想起已经过世的师父曾经事事为自己着想,心中一动,忍不住眼圈儿一红。
石咏则完全会错了意,认为妙玉在京中一个人孤零零地过活,哪怕她是个再豪阔再清冷不过的女尼,这样孤单的日子也不好过。
于是他皱了皱眉头劝道:“其实你也不必如此。”
妙玉闻言,诧异地抬起头来,看着石咏。
石咏伸手挠头:他到底该如何组织这语言?
如今他已经大概明白了一些这红楼故事的脉络,晓得自己大约是旁观了一段妙玉进贾府之前的人生。若是红楼故事的格局不变,妙玉在这牟尼院里住上一年之后,大约便要进贾府栊翠庵了。
但是他坚信红楼人物的性格与命运是能够扭转与改变的,就如黛玉归家,林如海病愈;就如贾琏与薛蟠,转了纨绔的习性之后,日子也有声有色地过起来了。而且这命运不能不扭转——他自己其实就是书里那个终将被抄家入狱,生死不知的石呆子啊。
妙玉此人,在石咏眼中看来,也着实没有必要依循书中所安排的命运。她青春年少,昔日是为了身体健康的缘故,不得不遁入空门;若是她真不愿终身陪伴这青灯古佛,不妨便跳出这牢笼,回归这红尘里快活;若是她真嫌弃这世间腌臜,存了清净一世的决心,那就就干脆寻个云深不知处的所在,好好地修个结果。
无论如何,都会比依附贾府那样僧不僧、俗不俗的好。
所以他才会贸贸然出口这样劝一句妙玉,偏生这背后的情由又是他无法以言语解释的,憋了半天,才问:“你在姑苏可还有亲眷家人?若是在京里只你一个,倒不妨回苏州去。”
一听这话,妙玉两道秀眉立即斜斜地竖起来,抬眼看了看石咏,冷冷地道:“人各有命,我以后如何,实不劳石大人为我盘算。”
她忍不住又起了赌气的心思,转身进自己打坐的小屋里,取了绿珠那只颁瓟斝出来,往石咏跟前一递,半带讥讽地说:“石大人到此,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给你好了!”
“小石咏,干得漂亮!”石崇眼见着要与最紧要的人重新团聚,激动不已,还未等石咏开腔,他已经在不断催促,就盼着石咏赶紧将绿珠那只颁瓟斝收入囊中。
“等一等!”
说话间石咏已经从腰间摘下荷包,将自己那只颁瓟斝取出放在桌面上。这次两只颁瓟斝情绪稳定,彼此保留了一定距离,但都稳稳地立在桌面上,不存在上回那样“互斥”的情况。
“我倒是想先问清楚你们二位的意思。”石咏面对着两具器物,诚恳地开口发问。
妙玉坐在石咏对面。对于石咏的这种与器物沟通的“能力”,她原本是不相信的,可是自从上回扶乩之后,便不信也不可得。眼下她虽然无法直接与这两件器物沟通,可是却愿意相信,石咏这人不会巧言作伪,不会故意说谎骗她。
“石崇大哥,你是否愿意回归绿珠姐的身边,与她说话,再也不气她烦她,一直这样陪伴着她,直到不可抵御的外力将你们分开?”
石咏依稀有点儿做婚礼司仪的感觉。
“这当然!”石崇一副“你小子废话”的口气,另外补充一句,“要是绿珠也应了,我就许你叫她姐姐。”
石咏则掉过头问绿珠:“绿珠姐,你是否愿意石崇石大哥回到你身边,整日与你说话,陪你聊天,你闷的时候他能给你解闷儿,可你烦起来却也赶不走他?”
石崇:……这叫什么话?
石崇那面在强烈抗议。绿珠则静静地不出声。
石咏担心的情况出现了。他知道石崇虽然急切地想与绿珠在一处,可是绿珠本人的意愿,也应得到尊重。此前绿珠误会石崇,甚至当初纵身一跃赴死,也可以说是在石崇与其政敌的恐吓之下,未必发自真心。如今两“人”把话说开,算是能够相互理解了,可这并不意味着绿珠愿意继续与石崇相处。
“妾……妾情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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