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华色一听,伸手便去掩那图纸,但是石咏手快,已经将草图拿了起来,啧啧的大声称赞了一番,然后对华色说:“您忙吧,不耽误您!”
他随即向身后的王乐水使了个眼色,将草图一还,两人一起离开。离开的时候,即便石咏背着身,也能感觉到华色那里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然而王乐水却阴沉着一张脸,径直将石咏带到僻静处,对他说:“茂行,幸亏今儿带你在金银匠作处转了一圈,否则都不知道这华色到底在做什么。”
石咏好奇地问:“难道华色这做的,不是王大人派下去的差事?”
王乐水沉吟半晌,摇摇头,说:“多亏茂行有急智,将他给稳住了。我刚才又一直假作不在意的样子,想来还暂时不至于打草惊蛇……私下里偷制大内式样的物件乃是大罪,可是这华色在宫里当差当了多年,不会不知道这大忌讳吧!”
石咏也在造办处当过差,知道在这里一切没有小事,当下凝神想了想,忽然问:“会不会,这华色,仿制大内制式的物件,是受什么人之托而为之?”
早先在慈宁宫,弘皙说的那一番话给了他灵感,再加上早先王乐水提到华色的旧主时,华色的表情与反应都显得很不寻常。所以石咏心中陡然闪过一个念头:这华色,不会也是认得弘皙阿哥,因此应了弘皙阿哥那里的要求,在偷偷地仿制大内式样的物品吧。
王乐水一听,立即明白了石咏暗中所指,登时紧张起来,拧着眉头道:“既是如此……这得赶紧报至上头知道才行。”
王乐水是造办处的郎中,统管造办处的各项事务,直接向内务府上官汇报。如今最好找的上官,就是刚刚才离开造办处,回阿哥所看媳妇儿去的十六阿哥。
石咏却对王乐水说:“王大人,这事儿您心里得有个数,若真是华色知法犯法,替他人仿制大内式样的火链,回头这事儿揭出去,我怕您也会受累。”
如果华色的事儿揭出来,受罚的人,恐怕只是华色,而与吩咐他办事的那人无关。与此同时,身为造办处郎中的王乐水,甚至还有在造办处做主事的唐英与毛盛昌,也会受池鱼之殃。
这也是石咏适才在华色处,没有当场揭破的原因。
所以王乐水此刻还有一个选择,便是去点醒华色,捂下此事,既保护了自己,也护下了华色这名工匠。
他向王乐水这么一说,王乐水思索片刻,对石咏说:“华色既然如此,想必由他不得不如此的理由,可能是自愿为之,也可能是被人胁迫。如果眼下轻轻放过这件事,这一次算是勉强揭过去,还会有下一次。现在只是一枚小小的火链,下次还不知是什么。”
他有沉思一阵,终于坚定地开口:“茂行,你需记住,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你固然是一片好心,想要护着我,护着华色。可有些事,此时容忍,彼时便可能闹到无可收拾。”
听见王乐水这样说,石咏肃然受教,当即向王乐水郑重地拜了拜。
古人有一言师一字师,王乐水在石咏心中,则是他一直以来认定的好老师。
石咏之所以会提出捂下此事,原因是他心中存着一种自然而然的,对像华色这样的工匠的崇敬之情,还有一点,他来自后世,因此对这个时空里各种教条框框的不理解和不屑,对于什么“大内样式”不得私下仿制之类的规矩,石咏心中难免存了轻蔑。然而这些,在眼下这个时空,却是非常要紧的规范与准则,稍有轻视,便可能会引来大祸。
王乐水见石咏如此,当即望着他呵呵笑着,仿佛在说:孺子可教!
“茂行,说来我还得谢谢你为我着想才是。”王乐水拈着胡子点头,说,“只不过我这十几年来一直浮浮沉沉,早就习惯了。再者这件事确实是我的错,自从我当上了郎中,确实有些心浮气躁。前些日子唐英还提过,最好还是教人时常去看看各工匠的进度,看看他们都在做什么。我因为没有人手,便命暂缓。结果今日就出了这种事儿。今日多亏是你撞破,至少让咱们都还有个应对的准备,若是等这只火链制好了,从造办处流出去了。到时候再要担责,我恐怕就要担主责。”
想到这里,王乐水一敛眉,道:“茂行,这件事,我来处理。你放心!”
“再者,此时发觉了隐患,往后到底是祸,还是福,都还说不准呢!”王乐水见石咏一脸担心地望着他,登时换了一副笑脸。
石咏心里感动,知道王乐水是真正看得清祸福、分得清轻重的人,他所行的,才是“正道”。到了此时,石咏真的希望,此前王乐水所经历过的“时运不济”,恐怕都只是表象。而以后这人铁定也不会只在内务府里一个小吏的位置上呆着。
于是他点点头,表示自己不会再对此事多说什么。王乐水当即请人去请十六阿哥过来。
十六阿哥的嫡福晋子嗣上有些艰难,如今好不容易又有了,十六阿哥便多花不少功夫在后宅陪媳妇儿。此刻听说造办处这边有事,难免心里有些不快,赶过来之后便埋怨石咏与王乐水:“你们两个,真是不晓得为爷省心。说吧,什么事儿!”
可待听说了造办处有人偷偷仿制大内式样的珐琅火链时,十六阿哥登时睁圆了眼,一面听着王乐水解释,一面盯着石咏看。石咏自然对方是什么意思,他们两人此刻心中最怀疑的人便是弘皙。除了这位皇长孙,有谁能驱使得动原本在废太子身边当差的华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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