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石咏之榻,只是在东厢原有的炕床上铺着一床旧褥子而已。
“茂行哥这是……”
如英看着石咏的这间屋子,也没想到过这里竟满满当当地盛放的全是工具与各色物件儿,哪里是打算给人住的样子。不过她一见了这间屋子,一时对石咏的差事感到好奇,问:“……这是,将内务府造办处搬了一角儿在这里?”
石咏赶紧点头:“算……算是吧!以前在造办处当差,虽然我不是工匠,但是各种工艺都要懂一点才好。另外有时在琉璃厂淘来些老物件儿,古董什么的,我见残损了多有可惜,便也在这里修一修,修好了能出手了,便送到别家去。”
说着他给如英一一指点:“这是修整瓷器用的、这是修整镶嵌器物用的、这是修整金银器物用的……”
这时候心直口快的望晴在如英身后突然插嘴:“英小姐,您那枝钗不是折了?姑爷能修金银器物,您请他给您修一修,岂不是比在外头银楼里请人来得便宜?”
石咏却一怔:“如英的钗折了?取来我看看,若是好修,我直接替你修了。”
他确实是看到如英每天戴首饰,但是这些首饰戴在媳妇儿头上,样式、颜色、材质似乎都差不多,他根本就分不清,依稀觉得如英每天都会换一件首饰戴戴,但也可能如英只是将同一件首饰换个位置戴而已。她这些戴在发上的首饰,几乎与后世那些自成体系的口红色号一样,教石咏这个直男全无半点分辨的能力。
如英登时笑道:“别听这丫头说笑,茂行哥外头差事那么忙,千万别顾着这点儿小事。那枝钗又不是我经常戴的……”
石咏直接扭头看向望晴:“去,去将你们小姐那枝钗取来。”
望晴一声欢呼,转身就出去拿东西去了。小小的东厢里只留下这夫妻俩,如英见石咏正一脸茫然地望着自己头发上的装饰,忍不住取笑他:“茂行哥,真的……认得出,我头上戴着的这枝钗,和昨日是不是同一枝么?”
石咏:坏了,全被看出来了。
但是他表面上装得很镇定,缓缓开口道:“如英可曾听说过,内务府造办处金银器作也兼办后宫妃嫔的钗环首饰?我身为内务府属官,就算没吃过猪肉,这猪跑,总也是看过的。这钗么,若是递至我眼前,我一定能认得出来。”
如英听他说得有趣,“嗤”的又笑出了声。少时望晴将盛着钗的匣子打开,石咏接过来,在煤油灯下一照,便道:“累丝朝阳五凤挂珠钗。”
他的确有个能力,这些古代的金玉首饰,取下来放在他面前,他直接报首饰名儿,基本不会错的,因为古代的首饰自有其命名规则,“累丝”是工艺,这枝钗用的基本工艺,乃是将金银材质拉成细丝,通过掐、填、攒、焊、编织、堆垒等各种技法,制成器物;“朝阳五凤”则是器型,一枝钗分成五股,每股是一只凤凰;“挂珠”是器型的补充,这每一股凤凰的口中都衔着一只明珠;“钗”则是首饰名类了。
除此了工艺、器型、名类之外,有些时候首饰命名还会再加上材质。但是如英这一枝钗上的材质用得比较杂,除了金银明珠之外,五凤之上还用了红宝石、红珊瑚、绿松石、珐琅与少许点翠,材料很多很复杂,因此便避繁就简,将材质省去了。
石咏见这枝钗堂皇富丽,雍容无比,联想一回如英平日清新雅致的穿搭风格,这才恍然大悟:“这是如英在大婚那日佩的首饰吧?”
——难怪那么重要!
如英见他真的记得,小脸略红,微笑着点点头。望晴则在如英身后一声欢呼:“姑爷说得极是,就是这个什么什么挂珠钗!”
搞了半天,望晴记各种首饰名字的能力,竟然比石咏还要差一些。
石咏继续看,见这枝钗并非真如望晴所言整个儿“折”了,而是左侧第二只金凤的凤尾出,一羽以红珊瑚与绿松石镶嵌制成的的凤羽被折弯,失却了自然的弧度。
石咏头也不抬,手中执着一柄放大镜仔细观察,片刻后极有把握地点头道:“能修!”
他随手去拿工具——这枝钗修起来还真不复杂,只是那羽凤羽在红珊瑚与绿松石之下用以支撑的一枚铜丝因为金属疲劳的关系折弯了,石咏只需将外面的装饰暂且都取下,将里面的铜丝恢复弧度,并且用其他材料辅助那铜丝固定,最后再将外面的装饰材料一一复位,这件首饰便修完了。
石咏二话不说便开始动手,右手一伸,已经拿了一枚镊子在手中,左手放大镜照着,镊子头轻轻一点,一小片绿松石已经取下来。
如英万万没想到,石咏这么爽快,说动手就动手,怔了怔,也实在对石咏这份“手艺”感到好奇,冲望晴等人使个眼色,望晴便出了东厢,取了一枚座椅过来,就搁在石咏身边,请如英坐。
如英见石咏全神贯注,所有的心思都在她那枝凤钗上,当即悄悄起身,来到东厢内那只石咏自己打的黄杨木架子跟前。她早先只扫了一眼这里的工具和架上的古董,到了这时候,她依旧好奇难抑,但又不敢胡乱碰石咏的东西,只束着手,稍稍弯腰,睁大了眼在架子跟前一件一件物事地慢慢看过,正看着,耳边只听石咏在叫她的名字:“如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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