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的确是一件精品玉杯, 玉质清透而细腻, 杯身处玉色洁白,有若凛冬怒放的白梅, 杯壁处玉色发碧, 工匠便就着这一点碧色, 另外雕了一枝梅枝,枝上另有七朵纤细的梅花,或盛放、或为骨朵, 环绕杯身。这一枚玉杯, 玉色可能并未臻完美,毕竟有一枚玉筋存在,且边缘处有些深沉的杂色。但是当初雕刻这枚玉杯的工匠们发挥了他们无限的创造力,依玉质本身的色与形, 设计并制作了这样一枚无与伦比的玉杯。
石咏唯有叹为观止。
而玉杯本身没有什么察觉,带着试探的口吻问:“石,石咏……咏哥儿,怎么样?”
石咏长长叹了一口气。
玉杯一下子不干了,“怎么?不行?你说过的话做不到……唉,我早就说么,人千万不能存什么指望,一切都要往坏处想,这样万一哪天坏事转好才会又惊喜……”
旁边红娘提醒它:“你就等着惊喜吧!”
石咏全顾不上与玉杯斗口,先用尺将该量的尺寸都量了,然后将杯底与杯口扣在纸面上,分别留了形状,随即将他事先调好的粘土取出来,准备给玉杯做粘土模。他三下两下便用粘土将玉杯糊满,玉杯的声音便从粘土里面冒出来:“石咏,小石咏,我这儿好闷,透不过来气儿啦!”
石咏不理它,等到将粘土模慢慢一点点烘干,再将模型沿事先认定的角度切开,将玉杯取出来,让它在清水里好好“透透气”。
石咏自己则往粘土模里灌蜡,登时铸出一只“假的”一捧雪。偏生那白蜡的颜色洁白通透,猛一看有点儿玉色,仿佛赝品一样。那一捧雪便不停地抗议:“不要赝品,不要赝品那!”
石咏依旧沉浸在眼前的工作中,一捧雪的抗议他也一样听而不闻。他手中持着“赝品”,在这只蜡模表面,按照一捧雪本身的裂纹,把碎片的形状都画出来,同时标上编号。随后他再度伸手,取了一团粘土——他打算给一捧雪做一个玻璃罩,玻璃罩会是一个更大圈的玉杯形状,罩在一捧雪杯外,玻璃罩上会有些凸出的支撑点,将辅助固定所有碎片的位置。
一捧雪在他手边的一盆清水里沉沉浮浮,但见石咏聚精会神地忙碌,一面反复修改粘土的形状,一面又在自己的草稿上写写画画,似乎还在计算什么。
这边泡在清水里的一捧雪终于服气了:“看起来,好厉害!”
“咏哥儿当然厉害!”红娘在一边说,“没有他攻克不了的难题。”
这边石咏的眉头却皱了起来,很明显是遇上了难题。只见他抬起双臂,双拳撑着太阳穴,似乎遇上的问题难以解决。
“我是天生的倒霉体质,难道你就是传说中的乌鸦嘴?”一捧雪看着石咏,忍不住哈哈哈地笑起来,将红娘嘲笑一番。
“你这人真是,”红娘一下子不乐意了,“咏哥儿这是在帮你,你满脑子的都在想什么呢?”
两件器物正在拌嘴,那边石咏忽然双臂一撑,喜形于色,当是一个难题迎刃而解。
早先他发现,仅靠玉杯外面的玻璃罩,并不能完全支撑玉杯的每一片碎片,还缺点儿什么。可是经过仔细思考以后,石咏决定在玉杯内部也做一个完全透明的玻璃支架,形状是枝形的,有些像一枚海星,伸出细细长长的腕足,从内部支撑每一片碎片。杯内杯外的力互相抵触,正将每一片碎玉都牢牢固定在该在的位置上。
玻璃罩与玻璃支架都是透明无色的,因此这个小小的装置,丝毫不会影响对一捧雪的观赏。这样他并没有用任何粘合手段,却将一捧雪恢复为一只完整的玉杯,这几乎可以算是“不修而修”,可以算是达到一捧雪本尊的要求了。
石咏又用粘土做了一枚玻璃支架的模型,将其与玻璃罩的模型一道,倒一次模,铸出白蜡模型。他捧着这两只模型在手中,小心翼翼地调整一二,然后又将一捧雪从清水中捞出来,原样搭起,最后将两只白蜡模型分别放在玉杯的里侧与外侧,小心地调整一下位置,开口道:“好了!”
一捧雪稳稳地立在模型之中,每一片碎玉都严丝合缝,甚至石咏捧着模型轻轻地颠一颠,也不见任何一片碎片移动。
“这模具就做好了,我明儿将模具带到城外玻璃厂,请工匠们按照这个模子铸出透明无色的玻璃器,就可以完全满足一捧雪的要求了。”
石咏对自己的成果很满意。
一捧雪刚开始觉得有点儿新鲜,待片刻之后便问:“咏哥儿,若是在这罩子里待久了,会不会累啊!”
石咏真是有点儿头疼,心想果然玉器都是娇贵的器皿,他经手的两件玉器,一只虎符,一只玉杯,一个怕疼,一个怕累……
“咏哥儿,你会不会像你媳妇儿一样,时不时地过来给我松松肩,按按脊背什么的呀?”
石咏登时有点儿脸红。他在这东厢里钻研,如英有时候会过里看看他,怕他肩颈僵硬,有时便给他按一按。红娘为此一向夸石咏好福气,也只有这不开窍的玉杯一捧雪,会向石咏提这种要求。
“你如果能告诉我,你的肩在哪儿,背又在哪儿,我就时不时过来,帮你松快松快!”石咏一时反应过来,便笑眯眯地回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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