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速则不达,这个道理,你听过没有?”
石喻一回头,见到一个面色白皙、身形瘦弱的年轻人正立在自己身后,看形貌不过是十八、九岁的模样。他只道是这景山官学的学生,也是来嘲笑他的,便依旧回过头去,摆弄他手中的硬弓,随口问:“此话怎讲?”
那年轻人闲闲地道:“前几日我刚来官学的时候,就曾见到弓箭教习教你拉一百斤的弓箭。这才没过两日,你已经在尝试百二十斤的弓,所以我说你‘欲速则不达’,年轻人,心浮气躁不是一件好事。”
这口气,老气横秋的。石喻一下子转过头,盯着对方,半晌没说话。
石咏就在两人身后不远处,听见这话,心里暗道不好。如今石喻最怕听的五个字,便是“欲速则不达”。这孩子小小年纪,便背负着压力,立志要尽快证明自己,但对方却故意说“欲速则不达”,石喻想必不肯待见对方。
“阁下想必也是在这景山官学就学?”石喻开口便问,“想必对这骑射之术,也有不少心得?阁下可愿下场,指点石喻一二?”
石咏立在两人身后,听见这话,终于忍不住暗自指摘起自家二弟:这“你行你上”的逻辑,不对啊。他一向认为,任何人都有权发表意见,更何况,这年轻人适才表达的意见,并没有说错!
他听见弟弟说话的语气里既有恼意,又一点点不服与挑衅,想必是被刚才对方的言论给气到了。但此刻石喻明明见对方瘦弱,似乎风吹便倒,还出言让对方演示射箭,实在有点儿不地道。
石咏有点儿看不下去,当即踏上一步,想要出声招呼,打个圆场。
还未等他开口,对方已经摇了摇头,道:“我不是此间的学生。”
石喻一下子疑惑了,不解地望着对方,明明是对方说的,前几日刚来的官学,这不是学生,难道还是这官学里的教习不成?
正在此刻,索伦图从旁路过,见到那年轻人便招呼一声:“小年大人,在与学生说话那!”
听着这称呼,石喻登时白了脸。而石咏立在一旁,则突然想起来了,难怪他刚才就见着这年轻人略有些面善,难道竟是以前在雍亲王府里见过的……
“小年大人明日便来官学讲习吗?”索伦图不知道早先石喻与这年轻人在争执什么,笑着询问。对方便点点头,道:“是,已经与翰林院的上司打过招呼,明日便来!”
索伦图打过招呼便走了,旁边石喻却万万没想到,眼前的年轻人压根儿不是什么“同窗”,竟是官学里的讲习。早先他惊白了脸,但是此刻却猜出了来人的身份,一张脸涨得通红,语无伦次地问:“您……您是年熙,年大人?”
石咏心想:果然!
果然是年熙。
年熙是年羹尧的长子,除了这位显赫的父亲以外,他还有一位更加鼎鼎有名的外公——大才子大词人纳兰容若。只可惜年熙之母早逝,年羹尧则在年熙很小的时候便即续娶。年熙身体羸弱,年羹尧近年来又一直外放,雍亲王府的侧福晋年氏,年熙的姑姑,便将他留在京中,悉心教养。
石咏很可能以前在雍亲王府教导四阿哥和五阿哥的时候曾经见过年熙,因此眼下才会觉得面熟。他若是记得不错,这个年熙,当是应验了那句“慧极必伤”,才高却不长寿,年纪轻轻便早逝了。
而石喻听说过年熙的名号,则是因为年熙盛名在外,且年熙昔年的成就,一定程度上给石喻带来了希望与激励——年熙十二岁就考中了举人,十六岁就进了翰林院。若说早慧,世上比年熙更加早慧的人,即便算上古人,也着实寥寥无几。
年熙被石喻认了出来,依旧认真地摇摇头,回复此前石喻的话:“我自己的确不善射,没法儿给你演示,但是我仍然以为,你不如再将一百斤的弓好生练一练,不要着急练这一石的硬弓,或许会比你现在这样练习,更加事半功倍。”
说着年熙转过身来,向石咏作揖行礼,招呼道:“石大人!”他早就见到石咏立在一旁了。
石咏赶紧上前与年熙见礼,年熙便提及:“以前曾在姑父府中见过石大人。石大人指点四阿哥五阿哥习字的法子我曾亲眼所见,的确有过人之处。对于小小年纪的蒙童而言,非常有用。”
石咏见对方说得诚挚,应当是真的认可自己的教学方法,不由得心生好感,拉过身旁的石喻,说:“这是舍弟石喻,如今正在官学中就读。还请小年大人多多指点!”
石喻激动得一张脸涨得通红,心下又难免惴惴不安,毕竟刚才他情绪不佳,开口讥刺年熙一回,生怕这位讲习就此对自己生了坏印象,登时脸上挂满羞惭,开口道:“学生适才不知……”
岂料年熙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只说:“你就是石喻?我早先看过你呈上来的课业,你……很好,很好!”
他一连赞了两个“很好”,石喻当即不好意思起来,赶忙道:“年大人适才指点学生的,学生记住了。”年熙指点他“欲速则不达”,石喻也终于意识到他努力归努力,但是有时候却失于急躁。
年熙便道:“你的心情我大致可以体会,我也相信你在这一年里痛下苦功,明年一定能秋闱得中。但是如果你想要在这条路上走得长远,还应该更加稳扎稳打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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