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让人躺到这边来!”年轻大夫指挥石咏,“没啥大毛病,就是劳累过甚,再加上应试时太过紧张,没吃什么东西,在考场里熬不住了。”
他大约是见了太多这种病例,随意一挥手,说:“这位得亏是交了卷才晕的吧,若是没交卷便晕,那才叫倒霉呢!明天还有第三场,再这么熬一回,中了举,就出头了。”
这时宝玉已经醒了,听见“明天还有第三场”这几个字,眼皮一抖,当即闭目不语,也不睁眼,只管躺着。
石咏见他眼皮下眼珠转动,哪有不明白对方的心思?他当即对那大夫道:“您且稍候,我去叫这位兄弟的家人朋友过来。”
年轻大夫赶紧喊:“诊金诊金!”生怕石咏把人撂这儿,自己跑了。石咏笑笑,当即解下荷包,掏出一小块碎银子扔给那大夫,自己抬脚出门,来到贡院门口,在门外候着的人群里找到了宝玉的小厮茗烟。茗烟丝毫不知自家主子出事,此刻也正眼巴巴地在门外望着,他认得石咏,一听石咏说起,登时吓得青白了脸,连声说:“烦劳石大爷再看护我们二爷一阵,小的赶紧回府里报讯去!”
石咏着急回家看弟弟,此刻茗烟一溜烟跑了,他也颇无奈,总不能就这么将宝玉扔下,只能回去再守一会儿。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接宝玉的人便来了。石咏远远地看见,茗烟在前头领着路,后面跟着乌泱泱的车驾,荣府里应是出来了不少人。除了荣府的车驾之外,薛蟠骑着个高头大马也来了,可能是受宝钗之托,也可能到底还是怕这未来的妹夫有个三长两短。
石咏见着,心里多少觉得有些腻味。待荣府的人过来,医馆里乱糟糟的,茗烟指点躺在一条长凳上的宝玉,薛蟠粗着嗓子问大夫的话,外头车驾上许是还有女眷候着,医馆从内到外一直有人问答着传递消息,车驾上便隐隐约约传来“嘤嘤”的哭声……
石咏与薛蟠打过招呼,转身就走。宝玉是个凤凰蛋,把他交回凤凰窝手里就没事儿了,石咏还赶着回去看自家二弟。一时离开,石咏忍不住想,也不晓得宝玉明日能不能坚持参加第三场。
转天石咏再送弟弟石喻去贡院,果然没有再见到宝玉。这种压力对于宝玉来说,可能着实太沉重了,他既无动力,又不喜爱,选择逃避怕是很正常的事。
这种压力对于石喻来说,也不小。昨日第二场考完,石喻的确没有去对答案,但这是因为他与宝玉一样疲劳,勉强回到椿树胡同门口的时候,被一直候着的石海见着,赶紧扶了回去。
如英事后将这事转述给石咏听,颇有些埋怨石咏这做哥哥的没有及时将喻哥儿亲自送回来。石咏也很是后怕,拍着脑袋赶紧说:“再也不敢了,往后再也不敢了!”但是石大娘与王氏倒是都能理解石咏,毕竟宝玉当时人事不知,又没有亲友在场,不能就那么扔着。
石喻经过一晚的休整,再度立在贡院跟前的时候,已经恢复了饱满的精神,只是脸色有些发白,已经不再是第一场入场前那样精力充沛,可见这乡试着实熬人。
到了此刻,连石咏也心生不忍,见石喻立在自己身边,抬眼望着贡院的龙门,石咏便道:“喻哥儿,切记量力而行。人生并不只是这一次机会。”
石喻的视线依旧没有离开贡院,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大哥,我总感觉,这次机会,太重要了,可能就是一生一次的。”
什么也不用说了,石咏明白弟弟的意思,他只伸手在石喻肩膀上重重拍了拍,低声道:“去吧!大哥相信你。”相信你绝对能把握住这次机会,战胜自己。
石喻点了点头,在石咏的瞩目之下再度迈进贡院龙门。
当夜就变天了,西北风刮了一晚上,晨起石家的玻璃窗上全是水汽。石大娘与王氏后悔不迭,懊恼怎么就没给石喻再换一件更厚实的衣裳。“听说那贡院的号舍,就只挂着一层帘子,根本不挡风,这可怎么了得?”
但是石家人都很清楚,贡院重地,即便天气骤冷,家属想要送些衣物饮食进去,也是绝无可能。
石咏心想:“喻哥儿,这回可全靠你自己了!”
第二天白天时阳光甚好,气温有缓慢回升,到了夜晚,却又转了北风呼啸,比前一晚更冷些。到了第三天,石咏急不可耐地去贡院跟前候着,只见有些士子提前交卷出来的,都冻得抖抖索索,弓着背搓着手,从贡院里缓缓往外挪。
石咏一直没见到喻哥儿的身影。
他手中抱着一件二婶王氏亲手缝的夹衣,是按石喻再长大些的身量缝的,足够将喻哥儿全身都裹住。石咏便抱着这件寒衣在外候着,心里默念:喻哥儿,你还好么,大哥在这里,大哥在这里……
“二弟!”他猛地看见了石喻的身影,见他脚步蹒跚,从贡院的龙门内慢慢挪出来,贡院的大门在他身后关上。
石咏赶紧上前,双手一抖,怀中的夹衣抖开,给石喻裹上,半抱着他的肩膀,哥两个一起拥着往外走。
石喻陡然觉得身上一阵温暖,精神略振,抬头对石咏说:“大哥,大哥我……考完了!我总算……考完了。”
“别说话!”石咏背转身,在石喻跟前蹲下,“到大哥背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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