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勘校试卷以外,因有御史奏事的缘故,自从主考官陈邦彦以下,所有的考官都被请去了礼部,回忆改卷的情形。当日曾经在贡院内的监临、监视,也都调集至礼部,一一询问贡院内的情形。好些人还尤其被问到那名年纪最轻的考生,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形。问下来的结果,特别的情形是没有,倒是有人对这小小年纪的少年见义勇为,将一名在考场中晕倒的生员扛出去的情形。
所有被讯问之人,都留有口供,并且一一画押。可见朝廷对科场之事极为重视,万万不可容忍舞弊之事发生。
因为牵涉的人数众多,没过两日,这乡试结果恐有“疑问”之事就又在京城传了开来。孟氏听说的时候正在用一把小铜锉轻轻地磨指甲,她头也不抬,言语里略带一点儿得意,对孟家陪嫁给她的管家孟大说:“早年间曾听父亲说过,科考的时候,坐在场中答题,远不如在学塾中时候那么自在,人人都会紧张,因此那答题的卷子难免会有疏漏,考官一时看不出,可是回头慢慢有功夫的时候总是看得出的。”
“都已经到了这最后一步了,那卷子是所有这些人都睁大了眼去挑毛病,就算之前没错,许是现在也会被挑出错儿来。”孟氏放下铜锉,抬头望望镜中自己的形貌,又补了一句,“我就不信了……”
孟大苦笑着看看身周:“太太,旁人怎样咱们看着就好。可是咱们这头……您总得拿个主意,总这么住着也不是办法!”
他们已经在庆德推荐的这一家客栈里住了十来日了。客栈将他们当了大主顾,服侍得殷勤周到,可他们也不能总这么着。
孟氏敛了眼皮子,轻描淡写地说:“这我知道,这就快了!”
可事实却远非孟氏所想象的那样,礼部的人都卯着劲儿要给这届的举子挑毛病。这届的主考陈邦彦就是礼部侍郎,若是礼部自己人查出自己人有什么不妥,难道很光彩吗?
因此,这重勘试卷的工作持续了许久,却一直没什么发现。
另外一头,礼部官员查起当年石喻为什么能越过岁试的旧事,自然将当初顺天府的学政周和正也揪了出来。毕竟他主持顺天府的院试,石喻参加乡试的资格,实际是从他这里获得的。
周和正大叫冤枉,说此事明明是景山官学所请,他只是听命而已。而且周和正一时想起旧事,便道当初石喻的卷子通过科试,可是诚亲王亲自看过点了头的。这一下可好,又将诚亲王给牵扯出来。
诚亲王胤祉那个气啊,他当初就是一时心软,放了那孩子一马,让他到乡试里试炼试炼,是骡子是马,拿出来溜溜。若是他当初没有这么好心,如今怎么会多出来这么些事儿?
可是事到如今,诚亲王也不能不要面子。他当即承认,当初石喻跳过岁试的事儿他知道,也就是因为这个,才特地在科试的时候亲临顺天府,视察阅卷,并且亲自看过石喻的卷子,觉得此子才学不错,完全合乎参加乡试的标准,所以才点了头,让他过的。
诚亲王这边被迫站出来,帮石喻说话,景山官学的总管索伦图则大声喊冤,一直喊到了御前去。
索伦图的意思很简单,他景山官学子弟全都在旗,科考时从来就没出过好成绩,这会儿好不容易收了个科场上能打的学生,为什么这些吃饱了没事干的御史要来与他为难?
御史自然抬出“规矩”二字说事,索伦图当即又问:人不就是跳过了岁试么,石喻那科试可是扎扎实实地考出来的。若是石喻家里给他捐个监生在头上,岁试科试一起跳过,怎么御史们就没指摘呢?
索伦图这样为石喻一喊冤,御史们渐渐也觉得有点儿惭愧:没道理人家认认真真参加科试的成了被告,那些家里有钱捐了监生的反而舒舒服服的没人过问。
然而御史早已骑虎难下了,因此这事儿一路闹到了康熙那里。康熙皇帝问清来龙去脉,也不说谁对谁错,只随手一挥,说了两个字:“覆试!”
于是石喻每天的日程就此变为:早间去礼部,拿一张卷子,做一道题;然后去景山官学,赶着将讲习们讲课继续听一茬儿,下午继续练习骑射、锻炼身体,顺便去讲习处请教疑难。每天都过得非常充实。
石喻一个人参加覆试,而且是每天参加覆试,也成了顺天府的一桩奇闻。到后来几天,每天都有人在礼部门口围观,甚至还有同科取中的举子前来给他打气的。据说礼部的官员原本就试过,石喻这少年功底不错,寻常题做了是难不倒的,最后只能出些偏题怪题来为难人家——偏题怪题还能有哪些?不就是那些截搭题么?石喻就是个专会做截搭题的小能手。
十几天的“覆试”下来,礼部的官员也没什么脾气了——什么都难不倒石喻,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于是只能将石喻放回景山官学去,并且将石喻参加覆试的卷子呈给龙椅上那位看过。
龙椅上那位也不晓得是不是一时兴起,便批了个“着监察御史原样答一遍”。
御史们大多为官已久,早就过了当初参加科考的时候天天刷题的日子,这些刁钻古怪的截搭题他们哪里还记得,若是开卷还好,有本书翻翻,许是能翻到。一旦闭卷,御史们也大多看得一头雾水,乱答一气,之后翻阅石喻的答案,不由心生敬畏——后生可畏啊,连这种要人命的题,都答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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