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父亲回来的时候我就这么想过,母亲寡居多年,早已过惯了咱家小院里这种平静的生活。然而父亲回来之后,我见她哭过多少次,伤神多少次,我不由得想,父亲归来,对我母亲来说难道真是一件好事吗?”
石咏闻言,就叹了一口气。
“那边一房的太太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哥你也见识到了。要我母亲下半辈子都放弃这样安静而惬意的生活,去与那一房去争,去斗,去抢我父亲的心……我娘是做不到的,她也绝对不想如此。”石喻说得沉痛,“所以我只想着,若真有机会,我宁愿母亲与父亲和离,下半辈子她可以过她想过的日子。若是想再找个妥当的人,老来做个伴儿,我想凭着母亲的容貌性情,慢慢去物色,不愁找不到。这样也好过与父亲相看两厌,又争不过旁人,委委屈屈地过这下半辈子……”
石咏在旁听着这惊世骇俗的话,心里泛起滔天的巨浪:他这个弟弟,当真是个在大清朝出生的小孩子么?竟说得出这样的话,想要自己的母亲与父亲离婚,另外改嫁,找个合适的人继续幸福生活。他是万万没想到,石喻竟会有这样的想法。
可是再转念一想,石咏却觉得,这可能是一个解决此事的方式。王氏与石宏武和离之后,不会再占着嫡妻的位置,孟氏与王氏之间的根本矛盾就解决了。而石喻可以继续姓石,同时孝敬石宏武与王氏。当然石喻不可能依附继母孟氏,但是他可以选择跟自己这个堂兄住在一起生活,完全没有问题。
早先孟氏放了话出来,要王氏退让一步,做个小。可是对方却绝想不到,这样依附一个男人而委曲求全地生活,王氏母子两人根本就不屑一顾,可以随意抛却。而孟氏即便挣到了嫡妻的地位,日后与王氏相见,双方也并无地位之间的不平等。
石咏这么想着,决定把这一招当成是实在不成了,压箱底儿的招数。因为被迫和离这事儿对王氏极其不公,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愿石喻使出这一招,
兄弟两人回家之后,都很有默契,没有与石大娘和王氏多提今日在伯府的事儿。但是石大娘与王氏大多能觉出些异样,椿树胡同的气氛便多少有些沉闷。
到了晚间,富达礼过来椿树胡同,只转告石咏他们一句话,说今日王孟两家彻底说僵了,瓜尔佳氏族里也没什么太好的意见,最终的决定是——两日后,四月初一,双方一起去步兵统领衙门,看步兵统领衙门怎生断这两家的纠纷。
石咏谢过大伯,将这话告诉石喻。石喻平静地点了点头,石咏心想,怕是这小子也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他心里一时郁闷,便去东厢坐了坐。
“几位,在你们各自的时代,有‘离婚’这一说么?”石咏问架上蹲着的那三只。
“离婚?待朕想想《唐律》里是怎么说的!”武则天的宝镜先说,“夫妇不相安谐而和离者,不坐!”
石咏想,武皇毕竟是武皇,头一件就想到律法。
“若是当真感情不谐,怕还是不要硬生生绑在一处会好些吧!”红娘在一旁补充。
“确是如此,所谓‘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武皇慢慢吟诵着这几句。
石咏知武皇口中的句子是当年在敦煌莫高窟出土的唐人《放妻书》之间的句子。这份《放妻书》作为重要的古代文献,让人得窥唐代的婚姻制度,与古代妇女相对较高的社会地位。男子在“放妻”之余,依旧保持着风度与胸襟,甚至祝福昔日妻室能够再寻第二春,“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1。
“红娘姐,那宋时的情形又是如何呢?”石咏也有些好奇,红娘说过它是一具北宋烧造的瓷枕,而且红娘这个形象脱胎于宋金时董解元的《西厢记诸宫调》,所以坚持自己是个宋代人物。因此石咏想问问它,宋代的社会,对于不幸失败的婚姻,是否也像唐代一样宽容。
“这个么……嘻嘻,咏哥儿,再怎么说,我也是个唐时背景里的故事人物,你一定要问我宋代的事儿么,这就……”红娘跟石咏打起太极。
“我知道,宋代夫妻分开,不过就是‘七出’、‘义绝’、‘两愿’三种。‘七出’乃是休妻;‘义绝’须上公堂,或妻讼其夫,或夫讼于妻,或其翁姑舅叔之讼,须是官府强判后,便夫妇义绝;至于‘两愿’,就是唐时所说的‘和离’了。这些都是有的。”说这话的,是蹲在石咏手边架上的玉杯一捧雪。这件器物有一桩奇异的本事,过耳不忘,据说整本《天水冰山录》它听人念过一边,就都记得,这怕又是不知从哪里听人说过一耳朵宋史,被这玉杯听见了,便记住了。
“咏哥儿,你究竟是为了什么竟要来问这个?”武皇听出不对,当即追问。待石咏将眼下的情形一一都说了,武皇便“唔”了一声,细细思索,觉得有点儿不乐观:“咏哥儿,不是朕给你泼凉水,这件事,当真不好说。你恐怕真的要预备些这样釜底抽薪的法子。”
武皇将此事的细节一件件细细地捋过一遍,提点道:“虽说之前你二婶成婚时缺的那些媒聘文书,都已经叫人补上了,可是一旦到了正经衙门那里,须防着他们提调当年的人证与口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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