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阿哥不敢着急安排人事,但是新君雍正却是不得不顾及政务。当日新皇已经下了旨意,命诚亲王、十三阿哥、隆科多、马齐为总理事务大臣,代新皇处理一切政务。此外,七阿哥封和硕淳亲王、八阿哥封和硕廉亲王、十三阿哥封和硕怡亲王。皇长孙弘皙封为理郡王。据传康熙皇帝临终之前亦曾对二阿哥有过安排,所谓“丰其衣食,以终余年”。但因为二阿哥身份实在太过敏感,这时加封二阿哥,雍正担心恐怕会适得其反。
石咏留在宫中,时刻留意着后宫内眷那边的动静,晓得进宫举哀的外命妇此时都已经顺利出宫,多少松了一口气,料想母亲与妻子与伯府女眷们在一处,应当不会出什么岔子。
除此之外,他还听了一桩八卦:说是大行皇帝大殓之前,宫妃跪拜大行皇帝皇舆,偏巧那时宜妃正在病中,乃是坐的四人软轿亲临现场,被人搀扶立定之后,又偏巧立在皇太后跟前,新皇见了,当场开口训斥,说宜妃“气度竟与皇太后相差仿佛,全然不知国体。”1
石咏心想,难道这宜妃还没有搞清楚如今是什么状况么?宜妃虽说之前一直是四妃之首,与德妃一道协理宫务,但是如今不管德妃心中到底乐不乐意新皇登基,德妃都是圣母皇太后,往后新皇一家子自己闹腾,也与宜妃没什么关系了,她又何必摆这般架子,难道不知枪打出头鸟么?
宜妃膝下两子,五阿哥恒亲王一直养在太后膝下,与世无争,但是九阿哥一直都是雍亲王的政敌。如今雍亲王已经控制住了整个京城的局势,八阿哥九阿哥等人大多已如霜打的茄子——蔫了。宜妃不知好歹,依旧摆着昔年四妃之首的架子,当真是不够聪明。
新君雍正则表现得非常聪明:除了整个丧仪是公开举行,所有的皇子皇孙、宗室王公、正二品以上官员都可以瞻仰仪容之外,雍正数次提出,他的才德俱不足以承载大行皇帝的厚望,他要让位——
这下群臣都慌了,毕竟大行皇帝的遗诏已经向天下公布,世人都晓得大行皇帝遗命的新君人选。岂料这个被钦命指定的人选竟然拒不受命,这可怎么是好。
接下来,便是雍正在灵前数次哭至晕厥,哀伤不能自已,无法进食,总之这一位当真表现出自己是个纯孝之人,一味哀伤,就是不肯登基。最终几位内阁大学士、内大臣,并宗室里几位铁帽子王一起出面,劝服了这位孝子,终于将新君登基的日子定在了当月十九日。
在准备新君登基大典的百忙之中,石咏抽空去了一趟景山,去景山后神御殿侧探视一个人。
前些日子刚降过雪,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至今没有尽数融化,房檐上挂着尺许来长的冰棱。侧院里原本是支满了葫芦架的,雪天里压倒了一半,如今无人收拾,残枝枯叶与朽坏了的葫芦尽数倒在院中。
石咏向在此值守的侍卫亮了自己的腰牌,才得以进入,迈进侧院正中的一间静室。静室里只有一椅一榻……一人,除此之外,别无长物。
那人一身布衣棉袍,背对着石咏。数日不见,石咏见他的发辫已经变得雪白,心下不忍,低声打了一声招呼:“魏总管!”
这间静室里人,不是别个,正是魏珠。他听见石咏在背后轻声招呼,忍不住双肩一耸,缓缓开口,低声问:“梁总管……原本也住着这间?”
石咏“嗯”了一声,心想真是风水轮流转,这一间侧殿原本就是囚禁梁九功的地方,如今竟换了魏珠住过来了。于是他低声说:“梁总管转来此间之后,在京中得了个雅号,叫做‘梁葫芦’。”
他说的是真事儿。梁九功自从被囚禁在景山,就一直在埋首做葫芦器,后来他亲手所制的葫芦器流出景山,出乎预料地在琉璃厂非常受欢迎,被人追捧。梁九功过世之前留下的这些葫芦器被人一炒再炒,如今早已是极上得台面的文玩了。
只没想到,梁九功离开之后,这里又迎来了魏珠。
这时候魏珠缓缓转过身来,石咏见他满脸皱纹,像是老了十几岁,便知他被囚禁在此,一定是受了一番巨大的惊吓。魏珠一凝神,便知石咏在想什么,当即冷笑道:“你道咱家与梁九功一样?”
石咏摇摇头,道:“当然不,魏总管当然与梁总管不一样!”
没想到魏珠却自己泄了气,垂首黯然道:“细想来,又有什么不一样?”
石咏:……?
“石大人今日来此,是有事前来吧!”魏珠这回已经恢复了当初他魏大总管的气度,淡淡地问起石咏的来意。
“确实如此,我受上峰所托,前来查看魏总管的饮食起居,是否有人有所怠慢。另外,我有一句话想要向魏总管请教!”
魏珠听说石咏有话想问,忍不住笑了,笑毕寒声道:“你是十三爷遣来,从咱家嘴里套话的吧?”
石咏只淡淡地说:“我今日前来,与十三爷并无关联。”他是代表内务府出面,安置大行皇帝身边的旧人的。
魏珠却不耐烦听他的解释,反而冷笑着道:“是,我是摆了十三爷一道,摆了新皇一道,可我这不也是为了自己吗?只有这样,新皇才会肯始终留着我,他不仅要留着我,还要好好供养我,让我好生活着。只有我活着,他才不致背上那等骂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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