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茶楼”是前门大街上一间鼎鼎有名的茶楼,这里的茶叶上新是京里最快的一家。这才三月中旬, 已经有江南的明前茶送到庆余茶楼,只是这茶叶难得,价格也极贵,有半吊钱一盏茶的说法。此刻就有懂行的主顾问起,明前茶能不能点。伙计当即应了,只说织金所的东家出手豪阔,请主顾们喝茶,不拘什么,想喝什么便点就是。
主顾们见了这般豪气显阔的架势,多少有放下心来的——哪有即将关张没入官中的产业,还这么财大气粗地请这么多人喝上好的明前茶?
但区区一点茶点,安不了所有主顾的心,见这织金所的二楼始终没有将存银提到手的主顾下楼来,一种微妙的焦虑情绪重新在铺子里蔓延开。这时赶到的主顾颇多,一层已经坐不下了,不少人被拦在铺子外面等候。在一层里候着的人便更加焦躁。
这边角落里坐着一名二等仆妇模样的年轻妇人,一面磕着瓜子,一面啜着茶,一面抬头留意这织金所里的情形。
“这位小奶奶,您贵姓?也是来这织金所提存银的吗?”她身旁亦坐着一名仆妇,应当是替主人家出面来结算存银的,枯坐无聊,与这年轻妇人攀谈起来。
“免贵夫家姓孟,行二,奶奶什么的不敢当,您叫我二娘便是。”孟二娘答道,一面依旧全神贯注地凝视着二楼的楼梯口。早先第一批提存银的主顾上去,到现在为止,一个都还没下来。
“您家也是听说了这织金所要清盘的消息,才赶过来的吧!”身边那名仆妇与孟二娘攀谈起来,颇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谁能想得到呢?这织金所生意一向是好端端的,怎么说卖就要卖了呢?”
“不是卖,是缴!”孟二娘这时压低了声音,对旁边那名仆妇说,“听说了么,这家的东家姓贾,一姓两支,长房一支已经被抄家了,削爵下狱,听说是因为欠的什么亏,亏……”
她身边的仆妇也是在大户人家当差,这种事情也听说过,听见这话赶紧补上,道:“亏空?”
“对,对,就是亏空!”孟二娘说,“听说二房这一支也快了,织金所就是二房这支的产业,所以这织金所,要么是抄家时被查封,要么是被东家主动献上给朝廷填补亏空,所以无论怎么着,咱们这钱都要打水漂。”
她越说到后来,声音越发的响亮,周围不少人都看着她,一层越发安静,待她话音落了,这一层才发出一阵嗡嗡的窃窃私语之声,奇怪的情绪蔓延着,众人都急不可耐地盯着通往二层的楼梯,登时有人站起来,大声招呼:“店家,别以为弄几个茶寮的伙计就可以把我们这些人都糊弄住,这存银的事,到底怎么说?”
有一人带头,立时不少人跟着站起身,群情汹汹,要店家出来,给个说法。
恰在此时,一行花枝招展的官家女眷从二楼缓步下来,女掌柜跟在她们身后,殷勤地道:“各位太太挑中的锦缎已经都在包着了,一会儿就由伙计送去各位府上去。小店多谢各位照应生意。”
见这几名女眷下楼,那女掌柜站在半截楼板上行了个蹲礼,这才返身回去。一楼的女伙计又立即邀了八名前来提存银的主顾上楼去。这边织金所的人一走,众人立即围上来问:“怎么样?存银提出来了吗?”
“都提出来了!”头一批下楼的女眷都点了头,其中一人还笑着道:“要我说啊,咱们也真是瞎操心。刚才我见得真真的,他们账房那里,一大箱一大箱的现银,白花花的,咱们今天这些人,怕也是取不完的。再看人家刚从江南进上来的那些织金料子,哎哟哟真是件件金贵。也只有财大气粗的东家,才进得起这些个料子。”
感情这一群官家女眷,都是取了存银之后,又在楼上挑了很久的料子,这才下的楼,难怪耗了这么长时间。
“你们问了店家那东家被抄家的事儿了么?”既已经有人顺利拿到了钱,一楼焦躁而紧张的情绪有所缓和,可是却无法消除所有的顾虑。
“问了,这铺子跟昨日被抄的宁国府又没有关系。今日东家之一的石太太正在楼上坐镇,人家是正经的朝廷诰命,五品恭人呢!”下得楼来的女眷得意洋洋地说,“要不是你们传的有板有眼的,我还真不想把这存银提出来,毕竟要损失今年的分红呢!”
登时有人起哄,道:“瞧吴太太您这话说的,您这是钱已经到手,所以站着说话不腰疼,今年不才过了三个月不到?损失两个多月的分红算啥?要是过了几天见织金所没事儿,这不转脸您就又能把钱给存进来?”
一层登时响起一片笑声,人们纷纷点头称是。
这些已经将存银提出的女眷,毕竟给了众人一颗定心丸。织金所一层的情绪多少安稳了些,众人重新开始坐下等候,谈论的话题从宁国府被抄家的消息上又转到了今年时兴的衣裳料子与这眼前的好茶与茶点上。
孟二娘心里渐渐有数,当即向身旁的仆妇告了个罪,借口要去茅房,从织金所里转了出来。她一出来,便穿过前门大街,赶到对面一条僻静的胡同里,来到一座车驾跟前,低声道:“姑娘——”
“上车来吧!”里面传出个清冷的女声。
“是!”这孟二娘攀上车驾,一打帘子,孟氏的面孔出现在她面前。原来这孟二娘原本是孟氏的贴身丫鬟,后来嫁了孟府的管事孟二,前阵子孟逢时进京,将孟二留下来辅佐孟氏。因她是旧仆,所以一直没改口,管孟氏叫“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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