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 石咏昨儿这才刚从薛家调了五万两头寸过去, 再加上织金所账房处理起账目来都是控制时间的,他与石咏共同的预计都是织金所至少还能撑上个五六天。
岂料今日就人来上门打砸了。贾琏早明白了, 石咏提醒得对, 旁人是“趁他病,要他命”, 根本见不得织金所苟延残喘, 一定要立刻置他于死地不可。
若是来人毁了织金所, 就等于毁了他贾家最后的希望,他和朝廷再无讨价还价的筹码。此外,此举还会彻底毁了织金所和贾家的信誉, 从今往后, 生意上再也不会有人愿与他贾琏往来,列在全城各处“黑名单”上的,会是他贾家的姓氏。
他可不想这样,就算是不得已为了祖上留下的亏空, 注定要失去织金所,他贾琏也会竭尽所能,保留将来东山再起的本钱。更何况,信用与名声,虽然无形无迹,不可用金钱衡量,贾琏却知道,这两件才是需要他努力去捍卫的要紧物事。
于是贾琏带着几个人,快马奔赴前门大街。果然,织金所门前早有一群地痞流氓模样的人,手持着棍棒板砖,围在织金所门口,高声叫嚣着说是主家昧着良心向朝廷献了织金所,将主顾们的钱一起都献了上去。所以他们撺掇着路人与他们一道,先不管三七二十一,将织金所现有的布料抢出来,变卖了冲抵他们存在织金所里的银两。
有些路人听了就有心动了起哄的,毕竟常在这前门大街的人都知道,织金所为什么叫织金所,就是因为这铺子里出售的衣料,大抵都是一寸衣料一寸金的,每一匹都价值不菲,且时时上新,每一年都有主推的花色,这都开业快十年了,主推的花色纹样都还未重样过。
若是真的冲进去,将那里的料子抢上几匹,对于那些平民百姓而言,是一笔小小的横财。而且这么多人一起打砸,又“事出有因”,因此众人都以为法不责众,就算回头真的被官府追责,这处罚又能重到哪里去?
一时当真便聚了不少人,挤在织金所门外,随着那几个手里有武器的要往里冲。他们都知道织金所里最多的都是女性,女主顾女掌柜女伙计,焉能抵抗?殊不知,这织金所隔壁是眼镜铺子,这家是男掌柜男伙计。见这情形,掌柜的想了个主意,直接拖了一辆马车过来,堵在织金所门口,然后将马匹解了。一辆沉重的马车就这么堵在织金所门前,谁也挪动不得,登时先将贼人挡住了一大半。
可那些地痞也不愿私心,想着那些价值不菲的料子,回头哪怕是送往当铺里当当,也能换一笔不小的钱财,于是又纠集了人,上来要将那马车拖开,再推开那几个伙计,一起冲上楼去。
岂知这时候织金所二楼的玻璃窗竟然都推开了,一群仆妇立在楼上高声叫骂,大意只是说着东家正兑银兑得好好的,哪儿来的闲人打扰账房给她们兑银子?
“要抢织金所,先问问老娘同不同意!”
须知,这织金所的主顾固然多数是大户人家的女眷,但是前来兑银子的人,却未必如此,其中有不少是二等三等仆妇,奉命来跑一趟的。遇上这种事儿,已经有那脾气躁的推开了窗,大声喝骂起来,而且各种市井俚语,未必比底下的男人们弱到哪里去,底下但凡有敢回嘴的,立刻便是对骂的局面,随即那瓜子壳儿、果皮、喝剩的茶叶渣儿就全从楼上飞了下来,场面壮观,令恰于此时赶到的贾琏叹为观止。
“谁敢抢织金所?”
贾琏舌绽春雷,一声怒喝。他连马都未下,径直奔至织金所跟前,马鞭在手中劈空一声大响,怒喝道:“谁说织金所兑不了存银?”
俗话说,居移气养移体,贾琏在山西为官已有几年,并且曾经亲自动手办过盗匪大案,举手投足之际自然而然有一股子官威。前门大街上聚着的地痞们登时一起往后退一步。
“有我贾琏在此,我应承过,每一个到本店兑银的主顾,都应得到她们当初存下的本金。当初她们存银在此,就是因为信得过小店,如今我以我的名誉担保,但凡我贾琏在世一天,就没有一笔债务能从我这里昧了去。”
面对此情此景,不知为何,贾琏胸中激荡,既然说了这样一番话出来:当初接下存银的是织金所,就冲这份主顾的信任,他也要将这份信任给担下去。他们贾家的事,凭什么最后要损失到这些主顾的头上?
他这话刚说完,织金所楼上响起一片彩声,竟有女眷为贾琏大声叫好,还有人在四处询问:“这位就是东家大爷吗?”
“啧啧啧,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为什么这位东家的大爷,就能生得这么俊?”
贾琏后背有些发寒,心想,这话千万别叫凤姐儿听见才好。
他一凝神,立时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抛开去,反而冷笑着提起马鞭,指着带头闹事的一人,道:“光天化日之下打砸商铺,凡有毁坏,按照《大清律》,视同劫掠。是何下场,你可知道?”
被贾琏指着的一人吓了一跳,手中的棍棒往地上一扔,道:“不是我,不是我!我就是听说……”
正在这当儿,忽听有个人在人群里高声发问:“你贾家荣宁二府,同气连枝,宁府被抄家了,你们荣府正在想办法筹钱让本家的人出来,又要归还祖上欠下的亏空。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就是将织金所献到国库里去,这又是个一劳永逸的法子。琏二爷,你嘴上话说得漂亮,可是谁知道你真的行事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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